羊毛《豐年留客》

老家地處蘇北平原，蘇北平原位于淮河以北，屬于暖溫帶半濕潤季風氣候，水熱資源充沛，四季分明，為南北過度地區(qū)。本區(qū)農(nóng)業(yè)優(yōu)勢明顯，盛產(chǎn)小麥、水稻、花生、棉花、玉米等多種農(nóng)作物。盡管歷史上黃河南徙奪淮，曾經(jīng)造成連年洪澇、水系紊亂、經(jīng)濟蕭條，但新中國成立以來，蘇北平原迅速變成江蘇乃至國家的糧倉，成為全國重要商品糧基地。

上世紀八十年代，農(nóng)村土地實行“大包干”后，莊稼開始連年豐收，農(nóng)家的“小幸福”越來越多，好似“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村民的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對于侍弄土地的農(nóng)民而言，能夠超越豐收的喜事應該說不多，豐收的季節(jié)里真是讓人無比高興。

父親其實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種莊稼的好手。他從前是地方造紙廠不脫產(chǎn)的廠長，造紙廠污染問題嚴重，因條件所限又找不到良方治污，工廠被迫關閉轉型，父親由此主動“打道回府”，重新與田地打交道。父親種田雖然“半路出家”，但好在他有文化，又有母親這樣一位好幫手。父親不僅虛心向母親和鄉(xiāng)親們請教，還喜歡訂閱《科學種田》一類農(nóng)家雜志，好政策好年景加上忠誠的種田人，家里每年都能獲得大豐收。

在農(nóng)村稅費改革前，那時農(nóng)民承擔的主要費用項目簡稱“提留”、“統(tǒng)籌”。“三提留”是指由村一級組織收取的公積金、公益金和集體管理費;“五統(tǒng)籌”是指由鄉(xiāng)一級政府收取的計劃生育、優(yōu)撫、民兵訓練、鄉(xiāng)村道路建設和民辦教育方面的費用。農(nóng)民上繳費用主要是用“交公糧”形式完成。責任田里收取的糧食，“保證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交完公糧，父親看著家里糧足倉滿，臉上時常露出開心的笑容。

父親感恩田地給家里帶來豐收，會更加賣力侍候田地，他辛勤地給莊稼地里喂養(yǎng)肥料，把土壤打理得更加勻細。當然，父親最開心的事，莫過于讓別人和他一起分享豐收的喜悅。父親與他人一起分享豐收的喜悅，對他來說最好的形式，當是“豐年留客”。

為了慶賀莊稼大豐收，父親隔三差五會到鄉(xiāng)里趕集，除了不斷幫家里增添購置新農(nóng)具，他還時常買些魚肉回家改善我們的生活。當然，父親在趕集回家的路上，遇到好朋友總少不了相邀他們到家中做客。“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老朋友準備豐盛的飯菜，邀請我到他的田舍做客。翠綠的樹林圍繞著村落，一脈青山在城郭外隱隱橫斜。推開窗戶面對谷場菜園，共飲美酒閑談農(nóng)務。”父親待客，和古詩中這樣的場景十分相似，如果要說有什么缺少的，就是門前沒有菊花開放。

家中來了客人，又是豐收之年，父親和母親總會傾家中所有，置辦好酒好菜款待。客人臨走時，父親還會奉送上紅豆、芝麻一類作物。因為他在與客人聊天時，早已弄明白客人家中短缺什么，至于什么東西能拿出手送客，他早已在心中考慮成熟。客人感激推辭，“怎么能又吃又拿！”父親笑道：“這不都是自家田地里長出來的嘛，也不要我拿錢去買，你不帶上可就外氣了！”

父親一生好朋好友，與人為善，過去家中困難時尚且熱情好客，等到豐收之年，他更是樂于待客。一次，他在村東岔路口相遇“老莫叔叔”，“老莫叔叔”是父親在造紙廠工作時的同事兼好友。好友相逢，父親自然熱情相邀他到家中做客。“老莫叔叔”家住鄰村，當天他上街趕集，自行車把上還掛著一塊豬肉。“你看，家里還等著這肉下鍋呢！”“老莫叔叔”對父親的邀請雖然動心，但他還是有些猶豫。父親笑道：“請人捎回家好了！”他們站在路口等了一會，沒有等到“老莫叔叔”村里的人過路。父親還要堅持，“老莫叔叔”笑道：“好東西誰吃不是吃？還分什么你家我家，今天就用它下酒。”父親當然不會動用“老莫叔叔”買回的肉。為了陪客人喝酒，父親又喊來幾位鄰居。“老莫叔叔”酒喝高了，酒桌上答應留下來晚上繼續(xù)連著喝。“那這肉怎么辦？時間長了會壞掉，再說，酒喝高了恐將肉弄丟了。”母親嘀咕說。父親自有高招，他吩咐我上學時將肉帶到小學校，把東西轉交給“老莫叔叔”村里的同學，放晚學后捎回。

父親待客，多有客人臨時偶遇，讓他招待起來沒有準備措手不及。一天，父親在村里碰到一位外村熟人老梁，老梁是慕名來村里買稻種。因為我們村里的水稻產(chǎn)量高品質好，外村人買稻種怕買假了，就追到村里來買。老梁早已忘記了父親，父親卻很快認出老梁是早些年他在河工上結識的朋友。當年出河工時，父親的扁擔斷掉了，外村人老梁曾借扁擔給他使用過。父親熱情拉著老梁的手回家做客。沒有大魚大肉不要緊，父親打聽清楚村里誰家當天趕集，就從別人家中借來魚肉。為了招待好老梁，償還多年前“借扁擔”之恩，父親動手宰殺一只公雞。有趣的是，傍晚鄰居到處找雞，父親才知道殺錯了雞。盡管鄰居大方地說他家的公雞不要了，可父親還是執(zhí)意要用家里相似的那只雞交換，無奈用來交換的雞老是跑回家，父親后來索性高價賠了雞錢。

父親喜于留客，但有客不來，父親甚是惦念。秋天到了，經(jīng)過陽光雨露的滋潤，田地里的花生成熟。父親讓母親帶信給她娘家我的表哥他們，請表哥帶人過來幫忙收花生。父親還特地交待，千萬別忘讓表哥將家中的平板車也拉過來，說是收花生得用上。

按照父親母親他們的力量，收花生根本用不上請幫手。但請幫手只是托詞。表哥他們來了，少不了盛情款待，臨走時，父親還會在他們的平板車里放上好多剛收獲的莊稼。表哥家住在河邊，分到戶的田地少，他們平時以捕魚捉蝦為生，有時還要到市場買糧食吃。父親在造紙廠工作時，家中缺少勞力，表哥他們經(jīng)常過來幫忙干農(nóng)活。等到田地獲得豐收，父親這是在設法回報。

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豐年留客”，應該是父輩的豐收節(jié)最隆重的慶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