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之馬介甫原文及譯文
《馬介甫》為蒲松齡的白話志怪小說《聊齋志異》中的一篇。
原文
楊萬石，大名諸生也[1]。生平有“季常之懼[2]”。妻尹氏，奇悍， 少迕之，輒以鞭撻從事。楊父年六十馀而鰥，尹以齒奴隸數(shù)[3]。楊與弟萬鍾常竊餌翁，不敢令婦知。然衣敗絮，恐貽訕笑，不令見客。萬石四十無子，納妾王，旦夕不敢通一語。兄弟候試郡中，見一少年，容服都雅[4]。與語，悅之。詢其姓字，白云：“介甫，姓馬。”由此交日密，焚香為昆季之盟[5]。
既別，約半載，馬忽攜憧仆過楊。值楊翁在門外，曝陽捫虱[6]。疑為傭仆，通姓氏使達(dá)主人，翁披絮去。或告馬：“此即其翁也。”馬方驚訝，楊兄弟岸幘出迎[7]。登堂一揖，便請朝父。萬石辭以偶恙。促坐笑語，不覺向 夕。萬石屢言具食[8]，而終不見至。兄弟迭互出入[9]，始有瘦奴持壺酒來。俄頃引盡[10]。坐伺良久，萬石頻起催呼，額頰間熱汗蒸騰。俄瘦奴以饌具 出，脫粟失飪[11]，殊不甘旨。食已，萬石草草便去。萬鍾襆被來伴客寢[12]。 馬責(zé)之曰：“囊以怕仲高義，遂同盟好。令老父實(shí)不溫飽，行道者羞之!” 萬鍾泫然曰[13]：“在心之情，卒難申致[14]。家門不吉，蹇遭悍嫂[15]， 尊長細(xì)弱[16]，橫被摧殘。非瀝血之好[17]，此丑不敢揚(yáng)也。”馬駭嘆移時(shí)， 曰：“我初欲早旦而行，今得此異聞，不可不一目見之。請假閑舍，就便自炊。”萬鍾從其教，即除室為馬安頓。夜深竊饋蔬稻，惟恐婦知。馬會其意， 力卻之。且請楊翁與同食寢。自詣城肆，市布帛，為易袍褲。父子兄弟皆感位。萬鍾有子喜兒，方七歲，夜從翁眠。馬撫之日：“此兒福壽過于其父， 但少年孤苦耳[18]。”
婦聞老翁安飽，大怒，輒罵，謂馬強(qiáng)預(yù)人家事[19]。初惡聲尚在閨闥[20]， 慚近馬居，以示瑟歌之意[21]。楊兄弟汗體徘徊，不能制止;而馬若弗聞也 者，妾王，體妊五月[22]，婦始知之，褫衣慘掠[23]。已，乃喚萬石跪受巾幗[24]，操鞭逐出。值馬在外，慚懅不前。又追逼之，始出。婦亦隨出，叉手頓足，觀者填溢[25]。馬指婦叱日，“去，去!”婦即反奔，若被鬼逐。褲履俱脫，足纏縈繞于道上[26];徒跣而歸[27]，面色灰死。少定，婢進(jìn)襪 履。著已，噭啕大哭[28]。家無敢問者。馬曳萬石為解巾幗。萬石聳身定息[29]，如恐脫落;馬強(qiáng)脫之。而坐立不寧，猶懼以私脫加罪。探婦哭已， 乃敢人，趦趄而前[30]。婦殊下發(fā)一語，這起，入房自寢。萬石意始舒，與弟竊奇焉。家人皆以為異，相聚偶語。婦微有聞，益羞怒，遍撻奴婢。呼妾，妾?jiǎng)?chuàng)劇不能起，婦以為偽，就榻搒之，崩注墮胎[31]。萬石于無人處，對馬哀啼。馬慰解之。呼僮具牢饌，更籌再唱[32]，不放萬石歸。
婦在閨房，恨夫不歸，方大恚忿;聞撬扉聲，急呼婢，則室門已辟。有巨人人，影蔽一室，猙獰如鬼。俄又有數(shù)人人，各執(zhí)利刃。婦駭絕欲號，巨人以刀刺頸日：“號便殺卻!”婦急以金帛贖命。巨人日：“我冥曹使者， 不要錢，但取悍婦心耳!”婦益懼，自投敗顙[33]。巨人乃以利刃畫婦心而數(shù)之日：“如某事，謂可殺否?”即一畫。凡一切兇悍之事，責(zé)數(shù)殆盡[34]， 刀畫朕革，不啻數(shù)十。未乃日，“妾生子，亦爾宗緒[35]，何忍打墮?此事 必不可宥[36]!”乃令數(shù)人反接其手，剖視悍婦心腸。婦叩頭乞命，但言知悔。俄聞中門啟閉，日：“楊萬石來矣。既己悔過，姑留馀生。”紛然盡散。無何，萬石人，見婦赤身繃系，心頭刀痕，縱橫不可數(shù)。解而問之，得其故，大駭，竊疑馬。明日，向馬述之。馬亦駭。由是婦威漸斂，經(jīng)數(shù)月不敢出一惡語。馬大喜，告萬石曰：“實(shí)告君，幸勿宣泄：前以小術(shù)懼之。既得好合，請暫別也。” 遂去。
婦每日暮，挽留萬石作侶，歡笑而承迎之。萬石生平不解此樂，遽遭之， 覺坐立皆無所可。婦一夜憶巨人狀，瑟縮搖戰(zhàn)。萬石思媚婦意，微露其假。 婦遽起，苦致窮詰。萬石自覺失言，而不可悔，遂實(shí)告之。婦勃然大罵。萬石懼，長跽床下。婦不顧，哀至漏三下[37]。婦日：“欲得我恕，須以刀畫汝心頭如干數(shù)，此恨始消。”乃起捉廚刀。萬石大懼而奔，婦逐之，犬吠雞騰，家人盡起。萬鍾不知何故，但以身左右翼兄。婦方詬詈，忽見翁來，睹袍服，倍益烈怒;即就翁身?xiàng)l條割裂，批頰而摘翁髭。萬鍾見之怒，以石擊婦，中顱，顛蹶而斃。萬錘曰：“我死而父兄得生，何憾!”遂投井中，救之已死。移時(shí)婦蘇，聞萬錘死，怒亦遂解，既殯，弟婦戀兒，矢不嫁。婦唾罵不與食，醮去之[38]。遺孤兒，朝夕受鞭楚。俟家人食訖，始啖以冷塊。積半歲，兒尪羸[39]，僅存氣息。
一日，馬忽至。萬石囑家人，勿以告婦，馬見翁襤縷如故，大駭;又聞萬鍾殞謝[40]，頓足悲哀，兒聞馬至，便來依戀，前呼馬叔。馬不能識，審顧始辨，驚日：“兒何憔悴至此!”翁乃懾嚅具道情事。馬忿然謂萬石日：“我曩道兄非人，果不謬，兩人止此一線[41]，殺之，將奈何?”萬石不言， 惟伏首帖耳而泣。坐語數(shù)刻，婦已知之，不敢自出逐客，但呼萬石入，批使絕馬[42]。含涕而出，批痕嚴(yán)然。馬怒之日：“兄不能威，獨(dú)不能斷‘出’ 耶[43]?毆父殺弟，安然忍受，何以為人!”萬石欠伸[44]，似有動容。馬又激之日：“如渠不去，理須威劫[45]，即殺卻，勿懼。仆有二三知交，都居要地[46]，必合極力，保無虧也。”萬石諾，負(fù)氣疾行[47]，奔而人。適與婦遇，叱問：“何為?”萬石皇遽失色，以手據(jù)地曰：“馬生教余出婦。” 婦益恚，顧尋刀杖，萬石懼而卻走。馬唾之曰：“兄真不可教也已!”遂開篋，出刀圭藥[48]，合水授萬石飲，曰：“此丈夫再造散。所以不輕用者， 以能病人故耳，今不得已，暫試之。”飲下，少頃，萬石覺忿氣填胸，如烈焰中燒，刻不容忍。直抵閨闥，叫喊雷動。婦未及詰，萬石以足騰起，婦顛去數(shù)尺有颶。即復(fù)握石成拳，擂擊無算，婦體幾無完膚，嘲猶罵[49]。萬石于腰中出佩刀，婦罵日：“出刀子，敢殺我耶?”萬石不語，割股上肉， 大如掌，擲地下;方欲再割，婦哀嗚乞恕。萬石不聽，又割之。家人見萬石兇狂，相集，死力掖出。馬迎去，捉臂相用慰勞。萬石涂怒未息，屢欲奔尋，馬止之。少間，藥力漸消，嗒焉若喪[50]。馬囑日，“兄勿餒。乾綱之振[51]， 在此一舉。夫人之所以懼者，非朝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52]。譬昨死而今生，須從此滌故更新;再一餒，則不可為矣。”遣萬石人探之。婦股栗心[53]，倩婢抉起，將以膝行。止之，乃已。出語馬生，父子交賀。馬欲去， 父子共挽之。馬日：“我適有東海之行，故便道相過，還時(shí)可復(fù)會耳。”月馀，婦起，賓事良人[54]。久覺黔驢無技[55]，漸狎，慚嘲，漸罵;居無何，舊態(tài)全作矣。翁不能堪，宵遁，至河南，隸道士籍[56]。萬石亦不敢尋。年馀，馬至，知其狀，佛然責(zé)數(shù)已[57]，立呼兒至，置驢子上，驅(qū)策徑去。由此鄉(xiāng)人皆不齒萬石[58]。學(xué)使案臨[59]，以劣行黜名。又四五年，遭回祿[60]， 居室財(cái)物，悉為煨燼[61];延燒鄰舍。村人執(zhí)以告郡，罰鍰煩苛[62]。于是家產(chǎn)漸盡，至無居廬。近村相戒，無以舍舍萬石，尹氏兄弟，怒婦所為，亦絕拒之。萬石既窮，質(zhì)妾于貴家，偕妻南渡。至河南界，資斧已絕。婦不肯從，聒夫再嫁。適有屠而鰥者，以錢三百貨去。萬石一身，丐食于遠(yuǎn)村近郭間。至一朱門，閽人河柜不聽前。少間，一官人出，萬石伏地吸位。觀人熟視久之，略詰姓名，驚日：“是伯父也!何一貧至此?”萬石細(xì)審，知為喜兒，不覺大哭。從之人，見堂中金碧煥映。
歹俄頃，父扶童子出，相對悲哽。萬石始述所遭。初，馬攜喜兒至此，數(shù)日，即出尋楊翁來，使祖孫同居。又延師教讀。十五歲入邑庠[63]， 次年領(lǐng)鄉(xiāng)薦[64]，始為完婚。乃別欲去。祖孫泣留之。馬日，“我非人，實(shí)狐仙耳。道侶相候已久。”遂去。孝廉言之，不覺惻楚，因念昔與庶伯母同 受酷虐，倍益感傷。遂以輿馬資金贖王氏歸，年馀，生一子，因以為嫡。 尹從屠半載，狂悻猶昔[65]。夫怒，以屠刀孔其股[66]，穿以毛綆[67]， 懸梁上，荷肉竟出。號極聲嘶，鄰人始知。解縛抽綆;一抽則呼痛之聲，震動四鄰。以是見屠來，則骨毛皆豎。后脛創(chuàng)雖愈，而斷芒遺肉內(nèi)，終不良于行;猶夙夜服役，無敢少懈。屠既橫暴，每醉歸，則撻詈不情。至此，始悟昔之施于人者，亦猶是也。 一日，楊夫人及伯母燒香普陀寺[68]，近村農(nóng)婦并來參謁。尹在中悵立不前。王氏故問：“此伊誰?”家人進(jìn)白：“張屠之妻。”便何使前，與大夫人稽首。王笑日：“此婦從屠，當(dāng)不乏肉食，何贏瘠乃爾?”尹愧恨，歸欲自經(jīng)，綆弱不得死。屠益惡之。歲馀，屠死。途遇萬石，遙望之，以膝行，淚下如縻[69]。萬石礙仆，未通一言。歸告侄，欲謀珠還[70]。侄固不肯。 婦為里人所唾棄，久無所歸，依群乞以食。萬石猶時(shí)就尹廢寺中。侄以為玷，陰教群乞窘辱之，乃絕。此事余不知其究竟，后數(shù)行，乃畢公權(quán)撰成之[71]。
異史氏日：“懼內(nèi)[72]，天下之通病也。然不意天壤之間，乃有楊郎：寧非變異，余嘗作妙音經(jīng)之續(xù)言，謹(jǐn)附錄以博一噱[73]：‘竊以夭道化生萬物，重賴?yán)こ蒣74];男兒志在四方，尤須內(nèi)助[75]。 同甘獨(dú)苦，勞爾十月呻吟;就濕移干，苦矣三年笑[76]。此顧宗祧而動念，君子所以有伉儷之求;瞻井臼而懷思，古人所以有魚水之愛也[77]。第陰教之旗幟日立，遂乾綱之體統(tǒng)無存[78]。始而不遜之聲，或大施而小報(bào);繼則如賓之敬，竟有往而無來[79]。只緣兒女深情，遂使英雄短氣[80]。床上夜叉坐，任金剛亦須低眉[81];釜底毒煙生，即鐵漢無能強(qiáng)項(xiàng)[82]。秋砧之件可掬，不搗月夜之衣;麻姑之爪能搔，輕試蓮花之面[83]。小受大走，直將代孟母投梭;婦唱夫隨，翻欲起周婆制禮[84]。婆裟跳擲，停觀滿道行人;嘲鳴嘶，撲落一群嬌鳥[85]。惡乎哉!呼天吁地，忽爾披發(fā)向銀床[86]。 丑矣夫!轉(zhuǎn)目搖頭，猥欲投繯延玉頸[87]。當(dāng)是時(shí)也：地下已多碎膽，天外更有驚魂[88]。北宮黝未必不逃，孟施舍焉能無懼[89]?將軍氣同雷電，一入中庭，頓歸無何有之鄉(xiāng);大人面若冰霜，比到寢門，遂有不可問之處[90]。 豈果脂粉之氣，不勢而威?胡乃骯臟之身，不寒而栗[91]?猶可解者：魔女翹鬃來月下，何妨俯伏皈依[92]?最冤枉者：鳩盤蓬首到人間，也要香花供養(yǎng)[93]。聞怒獅之吼，則雙孔撩天;聽牝雞之鳴，則五體投地[94]。登徒子淫而忘丑，回波詞憐而成嘲[95]，設(shè)為汾陽之婿，立致尊榮，媚卿卿良有 故[96];若贅外黃之家，不免奴役，拜仆仆將何求[97]?彼窮鬼自覺無顏，任其斫樹摧花，止求包荒于悍婦[98];如錢神可云有勢，乃亦嬰鱗犯制，不能借助于方兄[99]。豈縛游子之心[100]，惟茲鳥道[101]?抑消霸王之氣[102]，恃此鴻溝?然死同穴，生同衾，何嘗教吟“白首”[103]?而朝行云，暮行雨，輒欲獨(dú)占巫山[104]。恨煞“池水清”，空按紅牙玉板;憐爾妾命薄， 獨(dú)支水夜寒更[105]。蟬殼鷺灘，喜驪龍之方睡;犢車窿尾，恨駑馬之不奔[106]。榻上共臥之人，撻去方知為舅;床前久系之客，牽來已化為羊[107]。 需之殷者僅俄頃，毒之流者無盡藏[108]。買笑纏頭，而成自作之孽，太甲必日難違[109];俯首帖耳，而受無妄之刑，李陽亦謂不可。酸風(fēng)凜冽，吹殘綺閣之春;醋海汪洋，淹斷藍(lán)橋之月。又或盛會忽逢，良朋即坐，斗酒藏而不設(shè)，且由房出逐客之書;故人疏而不夾，遂自我廣絕交之論。 甚而雁影分飛，涕空沽于荊樹;鸞膠再覓，變遂起于蘆花。古飲酒陽城， 一堂中惟有兄弟;吹竿商子，七旬馀并無室家。古人為此，有隱痛矣。 嗚呼!百年鴛偶，竟成附骨之疽;五兩鹿皮，或買剝床之痛。髯如戟者如是，膽似斗者何人，固不敢于馬棧下斷絕禍胎，又誰能向蠶室中斬除孽本?娘子軍肆其橫暴，苦療妒之無方;胭脂虎啖盡生靈，幸渡迷之有揖。天香夜燕，全澄湯鑊之波;花雨晨飛，盡滅劍輪之火。極樂之境，彩翼雙棲;長舌之端，青蓮并蒂。拔苦惱于優(yōu)婆之國，立道場于愛河之濱[121]。咦!愿此幾章貝葉文，灑為一滴楊枝水!’”
翻譯
大明有個(gè)秀才，叫楊萬石，生平最怕老婆。妻子姓尹，性情出奇地兇悍。丈夫稍微違背了她，她就用鞭子毒打。楊萬石的父親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是一個(gè)鰥夫，尹氏拿他當(dāng)奴仆看待。楊萬石和弟弟楊萬鐘常常偷點(diǎn)飯給父親吃，不敢讓尹氏知道。但因?yàn)楦赣H常年穿著破衣爛衫，衣不蔽體，恐怕讓人笑話，所以，兄弟二人從不讓父親見客人。楊萬石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兒子，娶了個(gè)姓王的妾，兩人從早到晚都不敢說一句話。
一次，楊氏兄弟二人到郡城等侯鄉(xiāng)試。遇見一個(gè)少年，容貌俊雅瀟灑，二人便跟他交談起來，談得很投機(jī)。問他的姓名，少年說：“姓馬，名叫介甫。”從此后，三人交往更加密切，不久，便結(jié)義成了兄弟。分別后，大約過了半年，馬介甫忽然帶著童仆前來拜訪楊萬石兄弟。正巧遇上楊萬石的父親坐在大門外，一邊曬太陽一邊捉虱子。馬介甫以為他是楊家的仆人，便說了自己的姓名，讓他去通報(bào)主人，楊父便披上破棉衣進(jìn)去了。有人告訴馬介甫：“這老頭就是楊萬石的父親。”馬介甫正在驚訝，楊萬石兄弟二人穿戴得整整齊齊迎出門來。進(jìn)屋行過禮后，馬介甫便請求拜見義父。楊萬石推辭說父親偶然得了點(diǎn)病，不能見客，連連讓馬介甫坐下。
三人談笑著，不知不覺天已黑了。楊萬石說了多次已準(zhǔn)備好了酒飯，卻一直不見端上來。兄弟二人輪番出出進(jìn)進(jìn)好幾次，才見有個(gè)瘦弱的仆人捧了把酒壺進(jìn)來。一會兒酒便喝完了。又坐等了很久，楊萬石頻頻地出去催促，急得滿頭大汗。又過了很久，才見那個(gè)瘦弱仆人送來飯。但飯做得實(shí)在不好吃，讓人難以下咽。吃完飯，楊萬石急匆匆地走了。楊萬鐘抱來床被子，陪客人住宿。馬介甫責(zé)備他說：“過去我以為你們兄弟二人有很高的品德，才和你們結(jié)拜兄弟。現(xiàn)在老父親實(shí)際上吃不飽穿不暖，讓路人見了都替你們羞愧!”楊萬鐘流下淚來，說：“這其中的心事，實(shí)在難以出口。家門不幸，娶進(jìn)了一個(gè)兇悍的嫂子，全家男女老少橫遭摧殘。如不是至親好友，也不敢宣揚(yáng)這件家丑。”馬介甫驚嘆了一會兒，說：“我本來打算明天一早就走。現(xiàn)在既然聽你說了這樁奇異的事，倒不能不親眼看一看。請你們借我一間空房子，我自己起伙做飯。”楊萬鐘聽從了，打掃了一間屋子，讓他住下。夜深后，又從家里偷來些蔬菜糧食，惟恐尹氏知道。馬介甫明白他的意思，極力推辭不要。還把楊父請來，一起吃住。自己又進(jìn)城去街市上買了布匹，替楊父做了新衣?lián)Q上，父子三人都感動得哭泣起來。
楊萬鐘有個(gè)兒子叫喜兒，才七歲，夜里跟著爺爺和馬介甫睡。馬介甫撫弄著他說：“這孩子將來的福氣壽數(shù)，要超過他父親;只是少年時(shí)要受點(diǎn)苦難。”尹氏聽說楊老漢竟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有飯吃了，大怒，動不動就高聲叫罵，說馬介甫強(qiáng)行干涉她的家務(wù)事。起初還在自己屋里罵，漸漸地就在馬介甫的屋子附近罵起來，故意讓馬聽到。楊氏兄弟二人急得汗流浹背，猶豫著不敢去制止。但馬介甫對罵聲卻充耳不聞。
楊萬石的妾王氏，懷孕五個(gè)月了，尹氏才知道。她大發(fā)淫威，將王氏的衣服剝掉一頓毒打。打完，又喊楊萬石來，讓他跪在地上，扎上一條女人頭巾，然后拿起鞭子往家門外趕。當(dāng)時(shí)，正好馬介甫站在外面，揚(yáng)萬石羞慚地不敢出去。尹氏用鞭子抽打著，逼他出去。楊萬石忍受不了，只得跑出屋子，尹氏也隨后追出來，雙手叉腰，跳著腳大罵不止，圍觀的人擠滿了大街。馬介甫用手指著尹氏，大聲喝斥說：“回去!回去!”尹氏不由自主地返身便跑，像被鬼攆著一樣，鞋子都跑丟了，裹腳布彎彎曲曲地拖在路上，赤著腳跑回了家，面如死灰。稍定了定神，奴婢拿來鞋襪讓她換上，尹氏才號啕大哭起來，家里的人誰也不敢勸她。
馬介甫拉過楊萬石，要替他摘下頭巾。楊萬石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大氣不敢出，像是怕頭巾掉下來。馬介甫硬給他摘下來后，他還坐立不安，唯恐私摘頭巾，要罪加一等。一直等到尹氏哭完了，楊萬石才敢回家，提心吊膽地慢慢蹭了回去。尹氏見了他，默默地一句話沒說，突然站起身，回房中睡覺去了。楊萬石才放下心來，與弟弟都暗暗感到奇怪。家人也都感到驚異，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尹氏聽到一些，更加羞慚惱怒，將奴婢逐個(gè)打了一遍，又喊叫王氏。王氏上次被打傷了，一直臥床不起，尹氏說她偽裝，跑到王氏的床前將她一頓暴打，直打得下身鮮血涌出流了產(chǎn)。楊萬石在沒人的地方，對著馬介甫悲傷地痛哭。馬介甫勸慰了一番，叫童仆備下酒菜，二人對飲，已經(jīng)二更天了，仍然不放楊萬石回去。
尹氏一人在臥室里，痛恨丈夫不回來，正在大發(fā)脾氣，忽然聽到一陣撬門聲。她急忙呼叫奴婢，屋門已經(jīng)大開，有個(gè)巨人走了進(jìn)來，身影遮擋了整個(gè)屋子，面貌猙獰兇惡，像鬼一樣。轉(zhuǎn)眼間又進(jìn)來幾個(gè)人，手里都持著明晃晃的刀。尹氏嚇得差點(diǎn)死過去，剛想號叫，巨人用刀尖一下頂住她的脖頸，說：“敢叫，立即殺了你!”尹氏急忙拿出金銀綢緞，要買條命。巨人說：“我是陰司的使者，不要錢，特來取你這個(gè)悍婦的心!”尹氏更加恐懼，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直磕得頭破血流。巨人毫不理會，一邊用刀一下下劃著她的胸膛，一邊數(shù)落她的罪狀說：“像某件事，你說該殺不該殺?”說一件，就劃一刀;把尹氏的兇悍罪狀列舉完，刀子已在她的胸口處劃了幾十下。最后，巨人說：“王氏生了孩子，也是你的后代，你怎么竟殘忍到把她打墮了胎?這件事絕對不能饒恕!”命那幾個(gè)人將她的手反綁起來，要給她開膛破肚，挖出心看看。尹氏嚇得叩頭求饒，連連說已經(jīng)知罪了，巨人才饒了她。一會兒聽到大門開關(guān)的聲音，巨人說：“楊萬石回來了。你既然已經(jīng)悔過，姑且先留下你這條命吧!”說完，都消失不見了。楊萬石進(jìn)屋來，見尹氏赤身裸體地被反綁著，心窩上的刀痕縱橫交錯(cuò)，多得數(shù)不過來。便解開她詢問緣故，得知事情經(jīng)過，非常驚駭，暗地里懷疑是馬介甫干的。
第二天，楊萬石向馬介甫講述了昨晚的怪事，馬介甫也流露出驚駭?shù)臉幼印Ｗ阅且院螅系耐L(fēng)逐漸收斂了，連續(xù)幾個(gè)月沒再罵人。馬介甫非常高興，這才告訴楊萬石說：“我實(shí)話告訴你，你不要泄露出去：前次是我用了點(diǎn)小小的法術(shù)，嚇唬她一下。現(xiàn)在她既然已經(jīng)改正，你們又和好了，我也就暫時(shí)告辭了!”他便收拾行裝走了。
從此后，尹氏每天傍晚都主動挽留丈夫作伴，滿臉堆笑地迎合他。楊萬石終生沒受過這般優(yōu)待，突然之間真是受寵若驚，坐立不安，不知該怎么辦好。有天晚上，尹氏想起那巨人的樣子，還嚇得瑟瑟發(fā)抖。楊萬石想討好她，泄露了那巨人是假的。尹氏一聽，一骨碌坐起身，窮根究底地追問他。楊萬石自知失言，后悔也晚了，只得實(shí)說了。尹氏勃然大怒，破口大罵起來。楊萬石害怕，跪在床下不起來，尹氏不理。楊哀求到三更，尹氏才說：“想叫我饒了你，你必須自己用刀在你心口處也劃上那么多口子，我才解恨!”于是起身到廚房拿菜刀。楊萬石大為恐懼，連忙逃出了屋子。尹氏握著刀追趕出來，鬧得雞飛狗跳，一家人全都起來了。楊萬鐘不知是什么緣故，只是用身子左右擋護(hù)著哥哥。尹氏正在叫罵著，忽見楊老漢也走過來;又見他穿著嶄新的袍服，更加暴怒，撲上前去，把老漢的衣服割成條條碎片，又猛打老漢的耳光，往下拔他的胡子。楊萬鐘見了大怒，拿起塊石頭砸過去，正中尹氏的腦門，一下子跌倒在地死了過去。楊萬鐘說：“只要父兄能活下去，我即使死了，也沒什么遺憾了!”說完便投井自殺了。等把他救上來，早已死了。尹氏不久又蘇醒過來，聽說楊萬鐘死了，才稍微解了恨。埋葬了楊萬鐘后，楊萬鐘的寡妻留戀兒子，不愿改嫁。尹氏對她動不動就辱罵，不給飯吃，硬逼她改嫁走了。只留下楊萬鐘的兒子孤單一人，天天遭受尹氏鞭打，等家人吃完后，才給孩子一點(diǎn)冷飯塊吃。不過半年，就把孩子折磨得骨瘦如柴，僅剩下一口氣了。
一天，馬介甫忽然又來了，楊萬石囑咐家人不要告訴尹氏。馬介甫見楊父又和以前一樣衣衫襤褸，大吃一驚;又聽說楊萬鐘死了，跺著腳悲嘆不已。喜兒聽說馬介甫來了，便跑過來依偎在他身邊戀戀不舍，連聲叫著“馬叔”。馬介甫一時(shí)沒認(rèn)出他來，端詳了很久，才認(rèn)出他是喜兒，驚訝地說：“孩子怎么瘦弱成這個(gè)樣子了?”楊父囁囁嚅嚅地對馬介甫講了一遍。馬介甫生氣地對楊萬石說：“我過去說你不像人樣，果然沒說錯(cuò)。你們兄弟二人就這一根苗，孩子如被害死了怎么辦?”楊萬石一言不發(fā)，只會俯首帖耳地流淚。過一會兒，尹氏便知道馬介甫來了。她不敢自己出來趕客人走，就把楊萬石叫進(jìn)去，一甩手就是幾巴掌，逼他趕走馬介甫。楊萬石含著淚出來，臉上的掌痕還清清楚楚。馬介甫發(fā)怒地說：“你不能制服她，難道就不能休了她嗎?她毆打父親，害死弟弟，你竟安心忍受，怎么做人?”楊萬石聽了，坐立不安，似乎被打動了。馬介甫又激他說：“如她不愿走，理應(yīng)用武力趕走她，就是殺了她也不要害怕。我有兩三個(gè)知己朋友，都身居要職，一定會給你出力，保你無事!”楊萬石答應(yīng)，負(fù)氣奔進(jìn)內(nèi)室，正好迎面碰上尹氏。尹氏大聲責(zé)問：“你要干什么?”楊萬石一下子變了臉色，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說：“馬生教我休了你。”尹氏更加狂怒，四處尋找刀杖。楊萬石恐懼萬分，急忙逃了出來。馬介甫鄙夷地說：“你真是不可救藥!”說完，打開一只箱子，取出一點(diǎn)藥末，摻在水里讓楊萬石服下，說：“這藥叫‘丈夫再造散’。我所以不敢輕易使用它，是因?yàn)檫@種藥能傷害人。現(xiàn)在迫不得已，姑且試試吧!”楊萬石喝下藥后，頃刻便覺一股怒氣從胸中冒出，像烈火燒著一樣，一刻也忍受不了，徑直奔進(jìn)內(nèi)室，喊叫聲像打雷一樣。尹氏還沒來得及講話，楊萬石飛起一腳，把她踢出幾尺以外，跌倒在地。接著又攥起塊石頭，往她身上砸了無數(shù)下，打得她幾乎體無完膚。尹氏嘴里還在含混不清地怒罵不止，楊萬石更加暴怒，從腰里拔出刀子。尹氏見了，叱罵說：“拔出刀子，你敢殺我嗎?”楊萬石一言不發(fā)，從她大腿上一刀割下巴掌大的一片肉扔在地上。剛要再割，尹氏已疼得哀叫著求饒。楊萬石不聽，又割下一塊肉扔了。家人們見楊萬石又兇又狂，急忙跑過來，死命將他拉了出去。馬介甫迎上去，挽著他的胳膊慰勞了一番。楊萬石還余怒不息，屢屢掙扎著要再去找尹氏，馬介甫勸阻住他。又過了一會兒，藥力漸漸消失，楊萬石又變得垂頭喪氣起來。馬介甫囑咐他說：“你不要?dú)怵H!重振男子漢大丈夫之氣，全在此一舉。人之所以怕老婆，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而是有一個(gè)過程。就好比昨天的你已經(jīng)死了。今天又復(fù)活了一個(gè)新的你，必須從此洗舊革新。再一氣餒，可就無法挽回了!”說完，讓楊萬石進(jìn)去看看尹氏動靜。尹氏一看見楊萬石，還嚇得全身發(fā)抖，從心里服了，讓奴婢硬扶自己起來，要跪爬過去迎接。楊萬石阻止，尹氏才罷了。楊萬石出來后告訴馬介甫，楊氏父子都非常高興。馬介甫便要告辭，父子都挽留他。馬介甫說：“我正要去東海，所以順路來看看你們。回來時(shí)我們還能相見。”
過了一個(gè)多月，尹氏才漸漸傷好起床了，她對丈夫十分恭敬。可日子一長，她覺得楊萬石黔驢技窮，似乎沒什么別的能耐，對他先是親昵，漸漸嘲笑，漸漸喝罵，不長時(shí)間，完全恢復(fù)了老樣子。楊父忍受不了，深夜逃到河南當(dāng)了道士，楊萬石也不敢去尋找他。
過了一年多，馬介甫來了，得知事情經(jīng)過，憤怒地斥責(zé)了楊萬石一番。立即叫過喜兒，把他抱到驢背上，撇下楊萬石，趕著毛驢走了。從此后，村里的人都鄙視楊萬石。學(xué)使駕臨考核生員時(shí)，認(rèn)為楊萬石品行惡劣，革去了他的生員資格。又過了四五年，楊萬石家遭受火災(zāi)，房子財(cái)物全部化為灰燼，還延燒了鄰居家的房屋。村里的人把楊萬石扭送到郡府，打起官司，官府罰了他很多銀兩。于是楊萬石家產(chǎn)漸盡，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鄰村的人都相互告戒，誰也不要借給他房子住。尹氏的兄弟們憤怒她的所作所為，也拒絕接濟(jì)，不讓她回娘家。楊萬石窮困不堪，只得把王氏賣給了大戶人家，自己帶著尹氏向南出走。到河南地界，旅費(fèi)便沒有了。尹氏不愿跟他走，一路嚷叫著要改嫁。正好有個(gè)屠夫死了老婆，便花三百吊錢把尹氏買走了。只剩楊萬石一人，在附近的城市鄉(xiāng)村中討飯度日。
一天，楊萬石到一個(gè)大戶人家門前討飯，看門的人斥責(zé)著趕他走。一會兒，有個(gè)官員從門里出來，楊萬石急忙跪在地上哭泣著乞討。那官員仔細(xì)端詳他，又問了問姓名，驚訝地說;“是我伯父!怎么窮到這個(gè)地步!”楊萬石細(xì)看，認(rèn)出是弟弟的兒子喜兒，不禁失聲痛哭，跟著喜兒進(jìn)了家。只見高房大屋，金碧輝煌。一會兒，楊父扶著一個(gè)童兒出來，父子見面，相對悲泣。楊萬石才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原來，馬介甫帶走喜兒后，一直讓喜兒住在這里。幾天后，馬介甫又去找了楊父來，讓他們祖孫團(tuán)聚。又請了先生，教喜兒讀書。喜兒十五歲時(shí)考中了縣學(xué)，第二年又中了舉人。馬介甫又替他娶了妻子，便要告別。祖孫二人哭著挽留他，馬介甫說：“我不是凡人，是狐仙，道友們已等我很久了!”于是，告辭走了。喜兒說到這里，不禁感到心酸。又想起自己過去同庶伯母王氏倍受酷虐，越發(fā)悲傷。于是，喜兒派人帶著銀兩，用華麗的車子，把王氏贖出接了回來。一年多，王氏生了個(gè)孩子，楊萬石便把她扶作正妻。
尹氏跟了屠戶半年，還是像以前那樣兇悍狂悖。一次，屠戶大怒之下，用屠刀把她大腿上穿了個(gè)洞，再用根豬毛繩從洞里穿過去，把她吊在了房梁上，自己挑著肉出門走了。尹氏號叫得聲嘶力竭，鄰居才知道。把她放下來，從傷口里往外抽繩子，每抽動一下，尹氏喊疼的叫聲震動了四鄰。從此，尹氏見了屠戶就毛骨悚然。后來大腿上的傷雖然好了，但毛繩上的斷毛留在肉里，走起路來終究還是一瘸一拐的。還得晝夜服侍屠戶，不敢稍有松懈。屠戶蠻橫殘暴，每次喝醉酒回來，就毒打尹氏一頓，毫不留情。到此時(shí)，尹氏才明白過去自己強(qiáng)加給別人的虐待，也是像自己今天的景況一樣不好受。
一天，喜兒的夫人跟伯母王氏到普陀寺燒香，附近村莊的農(nóng)婦都來拜見她們。尹氏也混在人群里，悵惘地不敢靠前。王氏看見了她，故意問：“這是誰呀?”家人稟告說;“她是張屠戶的老婆。”呵斥尹氏上前，給太夫人行禮。王氏笑著說：“這個(gè)婦人既是屠戶的老婆，應(yīng)該不缺肉吃，怎么如此瘦弱?”尹氏聽了又慚愧又憤恨，回家后便去上吊，但繩子太細(xì)，沒能吊死，屠戶也就更加厭惡她。
又過了一年多，張屠戶死了。一次，尹氏在路上遇到楊萬石，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他，便跪在地上爬過去，淚流如雨。楊萬石礙著仆人在場，一句話沒和她說。但回去后卻告訴侄子，想接回尹氏，侄子堅(jiān)決不同意。尹氏被村里的人唾棄，久久沒有個(gè)歸宿，便跟著乞丐們討飯度日，楊萬石還不時(shí)地和她在野外荒廟中幽會。侄子引以為恥，暗暗地讓乞丐們把楊萬石羞辱了一番，他才和尹氏斷絕了關(guān)系。這件事我不知究竟，最后幾行是畢公權(quán)撰寫成的。
異史氏說：“怕妻子，是天下人的通病。然而想不到天地之間竟有楊萬石這樣的人。難道不是一種變異么?我曾經(jīng)寫了一篇妙音經(jīng)的續(xù)篇，誠敬地附錄在這里，用來博取大家一笑：‘我認(rèn)為上天創(chuàng)造了萬物，主要依靠大地完成。男子漢志在四方，還須要妻子幫忙。二人同享夫妻之樂，妻子卻一人受十月懷胎的痛苦。妻子辛勞哺育幼兒，三年里為兒愁為兒笑。為了傳宗接代，男子動了娶妻的念頭。看見水井和米臼，就想起了妻子每日操勞家務(wù)多么辛苦，對她就充滿憐愛之情。這一切讓婦女在家中地位越來越高，做丈夫的權(quán)威蕩然無存。開始時(shí)只是妻說一些不禮貌的話，男子只是稍加抵抗，接著是對妻子彬彬有禮，而妻子沒有回報(bào)。只因?yàn)榉蚱拗樯睿褪鼓腥四憵庑 ４采夏敢共嬉蛔凶訚h就是金剛也得順從。兇悍妻子氣焰一盛，男子就沒有本事頂撞。捶衣木杵，專打丈夫，鋒利的指甲，專抓他們的臉皮。輕的責(zé)打忍受，重的就跑，好像接受母親的教訓(xùn)。婦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一切都是女人制定規(guī)矩。婦人發(fā)起威來，跳著腳罵，招來人群圍觀。胡言亂吵，就像鳥兒亂叫。可惡啊，哭天喊地，在床上披頭散發(fā)，丑惡啊，搖著頭斜著眼，裝著要上吊。在這時(shí)候，男兒膽碎魂驚，勇士也要害怕逃跑。大將軍威風(fēng)凜凜，一進(jìn)家門，威風(fēng)頓時(shí)跑得無影無蹤。大官僚冷面如霜，到了內(nèi)室，也有不能打聽的丑事。難道真的是女人有不怒而威的本事，為什么威武之身不寒而傈。有的還可以理解，面對那些美如天仙的妻子，何妨跪下依順;最冤枉的是，妻子長得丑如妖怪，也要像對神佛一般恭敬。聽妻子一聲喊叫，立時(shí)鼻孔朝上，仰起臉等待吩咐;聽妻子一發(fā)怒，就跪地求饒。登徒子好色不知妻子面丑，優(yōu)人同情唐中宗懼內(nèi)，唱《回波詞》，卻成了對他的嘲笑。假如老岳父有錢有勢，能使人馬上地位尊榮，對妻子巴結(jié)討好，也有情可原;如入贅一般富家，卻像奴隸一樣役使，對妻子拜了又拜，那圖得卻是什么?那貧窮的人，自覺沒有臉面，聽?wèi){妻子胡鬧那是求妻子容留，可是有些有錢有勢的人，也不能借助金錢，對妻子稍有觸犯。難道使游子回心，消霸王勇氣都是靠女人的魅力嗎?然而活著時(shí)愿與你同被而眠，死后同穴而葬，從未動過娶妾的念頭，你卻沒早沒晚把我籠在身邊，只想一人獨(dú)占。婦人只恨丈夫戀妓忘家，只讓她守著空床過漫漫長夜;出外尋歡輕輕脫身，要趁妻子熟睡之時(shí)，一旦被發(fā)覺，就得趕快逃跑。悍婦潑醋，有時(shí)會錯(cuò)把親兄當(dāng)情敵，自取羞辱。嫉炻的婦女把丈夫系在床頭，牽過時(shí)丈夫已經(jīng)變?yōu)檠颍蠡诓患骸７蚱尴嘤H之時(shí)很短，受妻子折磨的時(shí)間卻是無盡無休。男人在外買笑宿娼，那是自己作孽，受到妻子責(zé)罵，那是任誰也不能管;而對妻子俯首貼耳，卻受無理責(zé)罰，明理之人都認(rèn)為不應(yīng)當(dāng)。女人吃醋會把夫妻恩愛之情化為無有。又有時(shí)突然遇到朋友，好朋友入座，一杯酒也拿不出來，并且妻子發(fā)出趕走客人的話，老朋友全疏遠(yuǎn)了，這是自己主動與朋友絕交。更有甚者，焊婦使兄弟分家，丈夫?yàn)橹纯?虐待前房兒女，使他們挨餓受凍。所以唐朝的陽城兄弟，終身不娶，飲酒時(shí)只有兄弟在席。仙人商丘子胥，七十多歲，還是孤身未娶。古人對這種事，內(nèi)心是有無法說出的苦楚。唉，本應(yīng)是終身相守的賢妻，卻成為長在骨上的惡瘡;納彩娶妻，買來的卻是切膚之痛。滿臉硬髭的男子漢是這樣，膽大如斗的又怎么樣呢?沒有殺死悍妻的勇氣，也不肯自閹與姑婦絕情。婦人發(fā)起妒威來，無藥可醫(yī)，悍婦似虎，幸而還有佛法可救。兇悍婦女只有燒香拜佛，才能免除地獄里下湯鍋的災(zāi)難，只有感動得天神降下花雨，才能免去陰間刀山劍樹之苦。極樂世界，夫妻比翼雙飛，長舌之婦，常念佛經(jīng)，就會夫妻恩愛，妻妾和睦。在佛國里拔除了苦惱，在祈佛之中擺脫情欲糾纏。啊!愿我這幾段文章，變成普救眾生的甘露。’”
注釋
[1] 大名：府名，清屬直隸。治所在今河北大名縣。
[2] “季常之懼”：謂懼內(nèi)的毛病。宋代陳慥，字季常，號方山子，又號龍丘先生。好談佛，也好賓客，喜蓄聲妓，然其妻柳氏絕兇妒。故東坡有詩云：“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限。忽聞河?xùn)|師子吼，拄杖落手心茫 然。”見洪邁《容齋三筆》三。河?xùn)|為柳姓郡望，暗指其妻柳氏：師(獅)子吼，佛家以喻威嚴(yán)(見《景德傳燈錄》)，東坡(蘇軾)因陳好佛，故借以戲指其妻怒罵聲。后因以“河?xùn)|獅吼”喻妻子悍妒，而以“季常之懼”喻丈夫懼內(nèi)。
[3] 齒奴隸數(shù);列于奴隸之?dāng)?shù)：意謂視同奴隸。齒，列。
[4〕都雅：漂亮、高雅。都，美。
[5] 昆季之盟：即結(jié)拜為兄弟，昆季，兄弟;長者為昆，幼者為季。
[6] 曝陽捫(mén 門)虱：邊曬太陽，邊捉虱子。
[7] 岸幘(zé 則)：巾高露額。謂裝束簡易，不拘常禮。岸，高，幘，頭巾。
[8] 具食：備飯。
[9]迭互：猶交互。
[10] 引：斟酒。斟酒滿杯稱引滿。
[11] 脫粟失飪(rèn 任)：糙米為飯，且半生不熟。語出《晏子春秋·雜》 下。失飪，烹飪失宜，謂不熟。飪，熟。
[12] 襆(fú伏)被，謂收拾被褥。襆，包袱。
[13] 泫然：傷心流淚的樣子。
[14] 卒(cù促)難申致：謂倉促之間難以向你說明。卒，通“猝”、“促”。 倉促。
[15] 蹇(jiǎn 儉)：不幸。
[16] 細(xì)弱：猶言家小，指妻子兒女。
[17] 瀝血之好;謂至誠之交。瀝血，滴血。語出《吳越春秋·勾踐人臣外傳》。本謂滴血為誓，以示必報(bào)之憂，引申為竭盡至誠。韓愈《歸彭城》：“刳肝以為紙，瀝血以書辭”。
[18] 孤苦：此據(jù)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孤害”。
[19] 預(yù)：干預(yù)。
[20]惡聲：辱罵之聲。
[21] 以示瑟歌之意，《論語·陽貨》篇載，孺悲欲見孔子，孔子托言有病，拒絕接見，但傳命的人剛出門，孔便“取瑟而歌，使之聞之”，故意讓孺悲聽到。此言尹氏有意罵給馬介甫聽。
[22] 妊：妊娠，懷孕。
[23] 褫(chǐ齒)衣慘掠，剝?nèi)ヒ路刂乜酱颉ｑ荩瑒円隆Ｂ樱瑩s掠。 拷打。
[24] 巾幗：古時(shí)婦女的頭巾和發(fā)飾。授男子以巾幗，即羞辱其無丈夫氣。 語見《三國志·魏志·明帝紀(jì)》注引《魏氏春秋》。
[25] 填溢：謂街巷填塞不下，形客觀者眾多。
[26] 足纏：舊時(shí)女子裹足用的白布條，北方俗稱裹腳布。
[27] 徒跣(xiǎn 顯)：赤腳。跣，赤腳。
[28] 噭啕(jiào táo)： 哭聲。
[29] 聳(sǒng 竦)身定息：直立屏氣，形容緊張惶恐。聳，通“竦”。 聳身，猶言竦立，直挺挺地站著。定息，猶言屏息，謂不敢喘氣。
[30] 趦趄(zījū資苴)：也作“趑趄”，且進(jìn)且退，畏懼不敢向前。
[31] 崩注：血流如注。崩，血崩。
[32] 更籌再唱：即二更天。更籌，亦名“更簽”。古時(shí)夜間報(bào)更的簽牌。
[33] 自投敗顙(sǎng 嗓)：叩頭求饒，以至磕破額頭。自投，以首投 地，即叩頭。顙，額。
[34] 數(shù)(shǔ署)：數(shù)落，斥責(zé)。
[35] 宗緒;后代。
[36] 宥(yòu 有)：寬恕。
[37] 漏三下：三更天。漏，刻漏。古代計(jì)時(shí)的器具。在銅壺中蓄水，壺 底穿一小孔，壺內(nèi)豎一刻有度數(shù)的箭形浮標(biāo)，以壺中漏水后浮標(biāo)所顯露出的度數(shù)，計(jì)算時(shí)辰。
[38] 醮：改嫁。
[39] 尪羸(wānglei 汪累)：瘦弱。羸，據(jù)山東省博物館本，原作“贏”。
[40] 殞謝：殞滅凋謝，謂死亡。
[41] 一線：猶一脈，謂只有這一線單傳的后代。
[42] 批：批頰，臉。
[43] 斷出：決定休棄。出，休棄妻子。
[44] 欠伸：此為起身舒臂，將欲有所行動的樣子。
[45] 威劫：以威力強(qiáng)迫。劫，劫持、強(qiáng)迫。
[46] 居要地：官居權(quán)要之位。
[47] 負(fù)氣，憑侍一時(shí)意氣。
[48] 刀圭藥，一小匙藥。詳《蓮香》注。
[49]嘲哳(zhāozhā招渣)：同“啁哳”。鳥鳴叫聲;雜亂細(xì)碎聲。
[50] 嗒焉若夾：失魂落魄的樣子。《莊子·齊物論》：“仰天而噓，答然似喪其耦。”答，同“嗒”。
[51] 乾綱：指夫權(quán)。乾，《易》卦名，象無，象陽。據(jù)封建倫理綱常， 夫?yàn)槠蘧V。夫?yàn)殛枺瑸樘欤疄殛帲瑸榈亍Ｔ敗堕L治女子》注。
[52] 其所由來者漸矣：謂萬石懼內(nèi)并非偶然，是漸積而成的。語見《易·坤》
[53] 心(shè懾)，同“心懾”。心里害怕。
[54]賓事良人，謂敬事丈夫。賓事，如賓客一樣恭敬地事奉。良人，丈 夫。
[55] 黔驢無技，猶言黔驢技窮。柳宗元《三戒·黔之驢》略云：古時(shí)黔地?zé)o驢，有人載一驢人，放置山下。虎見其龐然大物，以為神，懼不敢進(jìn)。 久之，漸狎，驢怒而蹄之，“虎因喜，計(jì)之日：‘技止此耳!’乃跳踉大咽，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56] 隸道士籍：指出家做了道士。隸，隸屬。
[57] 怫(bó勃)然：勃然，怒貌。怫，同“勃”。
[58] 不齒：不屑與同列，表示極端鄙視。
[59] 學(xué)使：即提學(xué)使，或稱提督學(xué)政(簡稱學(xué)政)，負(fù)責(zé)一省學(xué)校生徒的考課黜陟之事。任期三年。三年中兩人巡察所屬府、州、縣，名為“案臨” 或“出棚”。
[60] 回祿：傳說中的火神名，因以稱火災(zāi)。《左傳·昭公十八年》：“鄭子產(chǎn)禳火于玄冥、回祿”。
[61] 煨(wēi 威)燼：猶灰燼。
[62] 罰鍰(huán 環(huán))：猶罰金。鍰，古重量單位，六兩，《尚書·呂刑》：“其罰百鍰”。
[63] 人邑癢，人縣學(xué)為生員，即中了秀才。
[64] 領(lǐng)鄉(xiāng)薦，考中舉人。唐代舉士，由州縣地方宮推舉應(yīng)禮部試，稱“鄉(xiāng) 薦”。后稱鄉(xiāng)試中試者為“領(lǐng)鄉(xiāng)薦”。
[65] 狂悖：狂妄不講道理。
[66] 孔其股，穿透其大腿。
[67] 綆(gěng 梗)，粗繩。
[68] 普陀寺：佛寺，供奉觀世音的寺院。梵語“普陀洛伽”之略。
[69] 淚下如縻(mí迷)：謂涕淚漣漣。縻，牛鼻繩，王粲《詠史詩》。“臨穴呼蒼天，涕下如綆縻。”
[70] 珠還：喻謂物歸原主。《后漢書·孟嘗傳》載，東漢合浦郡產(chǎn)珠， 其珠因宰守貪婪濫采而遷于交趾郡界，“(孟)嘗到官，革易前弊，求民病利。曾未逾歲，去珠復(fù)還。”
[71] 畢公權(quán)，畢世持，字公權(quán)，淄川(今屬山東淄博市)人。康熙十七 年(1678)舉人，有文名。見《山東通志·人物志》。
[72] 懼內(nèi)，此據(jù)鑄雪齋抄本，原作“內(nèi)懼”。
[73] 一噱(jué決)：一笑。
[74] 重賴?yán)こ桑褐饕蕾嚧蟮赝瓿伞＠ぃ亍?/p>
[75] 內(nèi)助：舊指妻子。
[76] “同甘”四句，謂二人同享夫妻之樂，而妻子獨(dú)受生育之苦;辛苦撫養(yǎng)，三年始得離懷。勞，苦。爾，你，指妻子。十月呻吟，懷胎十月，備受痛苦。就濕移于，言哺育幼兒的艱辛：晚間幼兒尿溫被褥，自己暖干、而讓幼兒睡臥干處。三年(pín 頻)笑，謂幼兒在母親懷抱得到撫愛。三年。《禮記·三年問》：“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笑， 猶一一笑，指母親關(guān)懷幼兒的憂喜之情。，同“顰”，憂愁的樣子。《韓 非子內(nèi)儲》上：”吾聞明主之愛一一笑，有為，而笑有為笑。”
[77] “此顧“四句：意謂為了承嗣宗祧和料理家務(wù)，所以男子動娶妻之念，而有夫妻之愛。顧，念。宗祧(tiāo 佻)，宗廟。宗，祖廟;桃，遠(yuǎn)祖之廟。伉儷(kónglì亢麗)，配偶，古時(shí)指正室，即嫡妻，后用作夫婦的通 稱。并臼，汲水春米，喻指家務(wù)。舊時(shí)以操井臼為妻子的本分，魚水之愛，喻夫妻之愛，謂兩情相得如魚水。《管子·小問》載，管仲求寧戚，寧說：“浩浩乎”，“管仲不知，至中食而慮之。婢子日：‘詩有之;浩浩者水，育育者魚，未有室家，而安召我居。寧子豈欲室乎?’”
[78] “第陰教“二句：此據(jù)鑄雪齋抄本補(bǔ)，原無此二句。謂只因妻子在家發(fā)號施令，遂使丈夫威風(fēng)掃地以盡，第，只，陰教，指妻子的號令教，令。乾綱，即夫綱、夫權(quán)。
[79] “始而“四句;謂起初妻子言辭不遜，丈夫還稍敢頂撞;久之則俯首帖耳，唯妻命是從。不遜，此指妻子辭色不恭順，大施，指妻子對丈夫的大不恭敬：小報(bào)，指丈夫國妻子不遜而小有反應(yīng)。如賓之敬，即相敬如賓謂夫妻之間彼此尊重，如侍賓客。語出《后漢書·染鴻傳》。有往無來，指夫只敬妻而妻不敬夫。
[80] “祗緣”二句：謂只因戀戀于男女情愛，而喪失了男子漢的氣概。短氣，喪氣。宋代蘇工年少時(shí)應(yīng)試禮部不中，因日，“此中最易短英雄之氣。” 后以“英雄氣短”指有才志的人遭遇困阻或沉湎于愛情而喪失進(jìn)取心。兒女， 猶言男女。鐘嶸《詩品》評張華詩云：“疏亮之上猶恨其兒女情多，風(fēng)云氣少。”
[81] “床上”二句：謂家中有夜叉股兇悍的妻子，任你是金剛般的男兒也只得順從。夜叉，梵語音譯，佛經(jīng)中吃人的惡鬼，舊時(shí)小說中常以喻兇悍的女人，金剛，梵語“縛日羅”的意譯，謂金屬中最堅(jiān)固的部分，喻堅(jiān)固、銳利。印度佛教中密教徒稱金剛許及執(zhí)件力士為“金剛”。中國以之稱寺陀 山門內(nèi)的金剛力士塑像。因塑像面目威猛，常以“金剛怒目”喻剛勇有力的形象。低眉，俯首順從。
[82] “釜底”二句：與上二句意近，意謂悍婦氣焰囂張，任你是鋼鐵硬漢也只得俯首順從。釜，烹往器。此與“婦”諧音。毒，猛烈。鐵漢，剛直不屈的漢子。強(qiáng)項(xiàng)，硬挺脖子，謂不肯低頭俯順，項(xiàng)，頸 后部。《后漢書·董宣傳》載，董宣不避權(quán)貴。為洛陽令時(shí)，湖陽公主(光武帝姊)的蒼頭白日殺人，董宣依律處死。光武帝聽說后大怒，“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qiáng)使頓之，宜兩手據(jù)地，終不肯俯。”因受到光武帝的贊賞，謄為“強(qiáng)項(xiàng)令”。
[83] “秋砧”四句：謂悍婦對丈夫或棒打，或抓面，兇悍非常。砧(zhēn 針)，搗衣石。杵，搗衣木棒，北方俗稱“棒棰”。秋日月夜搗衣，聲音凄涼清遠(yuǎn)，古人常用以寫婦女思夫之情。謝惠連《搗衣》：“欄高砧響發(fā)， 楹長杵聲哀。”杵不用來搗衣，含有兩層意思：一說明無戀夫之情，一是說用杵來毆打丈夫。麻姑，傳說中的女仙，貌美，手似鳥爪。據(jù)《神仙傳》載， 一次麻姑降落到蔡經(jīng)家，經(jīng)見其手似爪，頓思“背上大癢時(shí)，以此爪以爬背當(dāng)佳”，因而被鞭打一頓。蓮花之面，俊俏的面容。《舊唐書·楊再思傳》：
[85] “婆娑”四句：寫悍婦撒 潑吵鬧。謂悍婦撒潑，惹得道路之人圍觀;亂吵胡鬧，象是驚鳥亂鳴。婆娑，起舞的樣子。此含嘲諷之意。跳擲，跳躍。嘲■，也作“啁哳”，鳥鳴。嬌 鳥，嬌啼之鳥，見盧照鄰《長安古意》。此蓋為對悍婦的戲稱。
[86] “惡乎哉”三句：謂最可惡的是悍婦搶地呼天，以投井相要脅。忽爾，忽然。披發(fā)，披頭散發(fā)，撒潑之狀。銀床，銀飾井欄，指水井。《晉書·樂 志》下引《淮南王》篇：“后園鑿并銀作床，全瓶素埂汲寒漿。”
[87] “丑矣夫”三句：謂最丑惡的是悍婦矯情作態(tài)，裝出上吊自殺的怪模樣。狠，曲，曲意矯情。投緩，上吊自殺。
[88] “地下”二句：謂悍婦鬧得地覆天翻，嚇得丈夫擔(dān)裂魂飛。
[89] “北宮黝”二名：謂即便是最勇武的人，對此也將畏懼。北宮黝、 孟施舍，二人生平均不可考，蓋為古代以勇武著稱的人。《孟子·公孫丑》 上：“(公孫丑)曰：‘不動心有道乎?’(孟子)曰：‘有。北宮黝之養(yǎng)勇也：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豪(毫)挫于人，若撻之于市朝;孟施舍之所養(yǎng)勇也，曰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
[90] “將軍”六句：謂不管什么文臣武將，在悍婦面前，都將氣挫威收。氣，英武威人的氣概。中庭，謂家中。無何有之鄉(xiāng)，猶言一無所有之處。《莊子·逍遙游》：“今子有大樹息其無用，何不樹之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頓歸無何有之鄉(xiāng)”，謂頓時(shí)消失得無影無蹤。大人，此指做宮為宦之人。 面若冰霜，謂面容威嚴(yán)。比，及。不可，不能，意為不敢。
[91] “豈果”四句：謂難道女人果真有什么威風(fēng)?不然，為什么堂堂男子漢竟如此恐懼?脂粉之氣，女人的氣味。脂粉，婦女化妝用品，面脂、鉛粉之類。骯臟(kàngzàng 抗葬)，同“抗臟”，剛直不屈。骯臟之身，猶言堂堂之軀，堂堂男子漢。
[92] “猶可”三句：意謂女方果真貌美迷人，向她俯首聽命，也算情有可原。魔女，佛經(jīng)稱魔界之女。《首楞嚴(yán)經(jīng)》：“不斷(淫)必落魔道，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此詣貌美迷人的女人。翹鬟，高高挽起的發(fā)髻。皈(guT 歸)依，佛教稱歸心向佛。此指醉心魔女。
[93] “最冤枉”三句：謂男子對丑陋嚇人的女人，也要供養(yǎng)加佛，這實(shí)在太冤枉。鳩盤，即鳩盤荼。梵語音譯。據(jù)其形狀，譯為“甕形鬼”，“冬瓜鬼”。佛經(jīng)中鬼名。后用以喻婦人老丑之狀。《御史臺記》載，唐代任懼內(nèi)，杜正倫譏諷他，他便說：“婦當(dāng)畏者三：少妙之時(shí)，如生菩薩;及兒滿前。如九子魔母;至五、六十時(shí)，傅粉妝扮，或青或黑，如塢盤茶。”香花供養(yǎng)，以花與香供養(yǎng)，為敬佛的一種禮僅，見《金剛經(jīng)·持經(jīng)功德分》。 此謂虔誠故事。
[94] “聞怒獅”四句：極寫男子懼內(nèi)之狀，謂聽到妻子一聲呼喚，即跪伏聽命。怒獅之吼喻悍婦之怒，詳前“季常之懼“注。雙孔撩天。鼻孔朝上， 喻仰面承顏。札雞，母雞。牝雞之鳴，喻悍婦主政。《尚書·牧誓》：“牝雞無晨，牝雞司晨，惟家之索。”五體投地，指兩時(shí)、兩膝及頭部及地的致敬儀式，為古印度致禮儀式中最尊敬的一種。《首楞嚴(yán)經(jīng)》：“阿難聞已， 重復(fù)悲淚，五體投地，長跪合掌，而向佛言。”此喻男子對悍婦的極度恭順。
[95] “登徒子”二句：謂男子有的如登徒子好淫而不計(jì)妻子的丑俊。有的如唐中宗懼內(nèi)而受到后人嘲笑。登徒子，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虛構(gòu)的人物。宋玉借攻擊登徒子好淫，來表白自己的貞潔。有云“登徒子其妻蓬頭孿耳，唇歷齒，旁行踽倭，又疥且痔，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 此后登徒子便成為好色者的代稱。回波詞，據(jù)孟竿《本事詩·嘲戲》載，唐中宗懼怕韋后，而朝中亦風(fēng)傳御史大夫裴談懼內(nèi)。內(nèi)宴唱《回波詞》，有一優(yōu)人唱道：“回波爾時(shí)拷佬，怕婦也是大好。外邊抵有裴談，內(nèi)里無過李老。” 韋后聽后很高興，賞賜了歌者。中宗懦弱無能，后終被韋后毒死。此謂優(yōu)人同情中宗而唱《回波詞》，不料卻成為對懼內(nèi)者的譏嘲了。
[96] “設(shè)為”三句：謂如果岳父像郭子儀那樣，能使女婿馬上得到富貴尊榮，奉迎妻子也算有一定的原故。汾陽，指郭子儀。據(jù)《唐書·郭子儀傳》 載，郭子儀因平安史之亂有功，進(jìn)封汾陽郡王，子、婿多因而貴顯：“子八 人，婿六人，皆朝廷重宮。”媚，討好。卿卿，舊時(shí)妻子的呢稱。語出《世說新語·惑溺》篇。
[97] “若贅”三句：承上謂，假如賢俊志士入贅于平庸官家，不免于被人役使，而苦苦拜揖又將圖得什么呢、贅，入贅，舊指男子就婚于女家。外。黃，地名，秦置縣，故城在今河南杞縣東。《史記·張耳陳馀列傳》載，張 耳是大梁(今河南開封市)人，曾逃亡到外黃。外黃一富家女貌美，慕其賢而改嫁張耳。拜仆仆，謂拜了又拜。仆仆，勞頓。《孟子·萬章下》：“子思以為鼎肉，使己仆仆爾亟拜也。”
[98] “彼窮鬼”三句：謂那些窮苦的男子，自覺無顏管束，聽任妻子悍妒，只求得其寬容。窮鬼，對貧窮的戲稱。見韓愈《送窮文》。此指貧窮的丈夫。斫樹摧花，謂濫施悍婦淫戚，《藝丈類聚》八六引《婦女記》載，武 歷陽之女嫁阮宣武，性絕妒。家有一株桃樹，“華葉灼耀，宣嘆美之，即便 大怒，使婢取刀斫樹，摧折其華。”止，只。包荒，包含荒穢。《易·泰》：“包荒，用馮河。”此為容忍之意。悍婦，此從鑄雪齋抄本，原作“怨婦”。
[99] “如錢神”三句：謂即如那些有錢有勢之家，遇到妻子悍妒無禮，錢財(cái)亦無濟(jì)于事。錢神，對錢能通神的譏刺。《晉書·隱逸·魯褒傳》載《錢神論》：“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親之為兄，字日孔方。失之則貧弱， 得之則富昌。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后。處前者為尊長，在后者為臣仆。 官尊名顯，皆錢所致。由此論之，謂之神物。”嬰鱗，觸及逆鱗。原喻觸犯君主的尊嚴(yán)，或違忤其意旨。語見《韓非子·說難》。此喻指觸犯妒婦。《藝文類聚》三五引張纘《妒婦賦》：“忽有逆其妒鱗，犯其忌制，赴湯蹈火，目攘袂;或棄產(chǎn)而焚家，或投兒而害婿。”方兄，孔方兄之省，指錢。
[100] 游子：離家遠(yuǎn)游之人。
[101] 鳥道：只有鳥兒才能飛過的道路，原喻山之高峻。此與下文“鴻溝”， 均為辭。鳥，讀如 dlǎo。
[102] 霸王：西楚霸王，指項(xiàng)羽。秦末楚漢相爭，項(xiàng)羽同劉邦雙方曾一度以鴻溝(古渠名，在今河南境內(nèi))為界。見《史記·項(xiàng)羽本紀(jì)》。
[103] “然死”三句：謂丈夫信誓旦旦，從未動娶妾之念。死同穴，生同衾，謂夫婦活著廝守在一起，死后埋葬在同一墓穴。《詩·王風(fēng)·大車》：“則異室，死則同穴。”《白首》，即《白頭吟》。《西京雜記》：“(司馬)相如將娶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
[104] “而朝”三句：承上謂婦卻朝朝暮暮，只讓大夫死守在自己身旁。 宋玉《高唐賦》寫巫山神女的故事，有云：“昔者先王曾游高唐，怠而晝寢， 夢見一婦人，去而辭日：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且為朝云，暮為行 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朝云暮雨，本為神女與楚襄王彼此思戀的意思。 此借指潑婦要丈夫早晚廝守，不得與其他女人接觸。
[105] “恨煞”四句：謂所恨丈夫戀妓忘家，使自己獨(dú)守空房。“池水清”， 代指戀妓忘家的丈夫。《王氏見聞》載州人韓伸，好飲酒嫖賭，經(jīng)年忘其家。 一次在東川，聚博徒而攜飲妓，正歡樂之際，其妻率女仆持棒猝至。韓伸正高唱“池水清不絕”，“忽干腦后一棒，打落幞頭，撲滅燈燭，伸即竄于床 下。時(shí)輩呼伸為‘池水清’。”空，徒然地。按，拍擊。紅牙玉板，用以節(jié)樂的拍板。妾命薄，猶妾薄命。《漢書·外戚傳》載孝成許皇后被疏遠(yuǎn)，有自嘆“妾薄命，端遇竟寧前”的話，為樂府《妾薄命》題名所本。以此題寫的樂府詩，均為抒寫女子哀怨的內(nèi)容，諸如失寵被棄、遠(yuǎn)聘晚嫁、生離死別等。此處以諷刺口吻，謂妒婦被丈夫疏遠(yuǎn)而獨(dú)守空房。水夜，長夜。
[106] “蟬殼”四句：謂男子只有趁悍婦酣睡之時(shí)，才得出外尋歡，而一旦被婦發(fā)覺，則逃之不迭。蟬殼鷺灘，喻悄悄遁去。蟬殼，為蟬之脫殼，喻解脫!鷺灘，如鷺之踏灘，著地?zé)o聲。驪(lí離)龍，黑色的龍。此喻悍 婦。《莊子·列御寇》：“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于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上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此以“驪龍方睡”， 喻悍婦熟睡。犢車，小牛拉的車。麈(zhǔ主)尾，拂塵，以莊(似鹿之獸) 尾所制。魏晉人情談時(shí)，常執(zhí)麈窿尾以示高雅。此處化用東晉王尋懼內(nèi)的故事，以諷刺懼內(nèi)者的狼狽情態(tài)。《太平廣記》二七二引虞通《妒記》載，王導(dǎo)妻曹氏性妒，王導(dǎo)便暗營別館以蓄妾。曹氏得知，“欲出尋討。王公遽命駕：患遲，乃親以座尾柄助御者打牛，狼狽奔馳，乃得先至。司徒蔡謨聞， 乃詣王謂曰：‘朝廷欲加公九錫，知否?’王自敘謙志。蔡曰：‘不聞馀物， 惟聞短轅犢車，長柄麈尾耳。’導(dǎo)大慚。”
[107] “榻上”四句：謂悍妒之婦醋意無限，有時(shí)不覺自取其羞。舅，妻 舅。車武子妻悍妒，武子拉妻兄與之共宿一處，而將一件女子的絳裙衣掛在屏風(fēng)上。其妻見后大怒，拔刀登床，揭被一看，卻是其兄，即羞漸退出。事 詳《太平廣記》二七二引《要錄》、《藝文類聚》三十五引《妒記》載，京都一士人之妻悍妒異常，對其大小則罵，大則打。為防其外出，晚間用長繩將其腳拴系床頭。其夫與女巫密計(jì)，待其入睡，自己避入廁中，“以繩系羊，士人緣墻走避。婦覺，牽繩而羊至，大驚怪，召問巫。”女巫趁勢指出，這都是她妒忌造成的;若能改過，即求神化轉(zhuǎn)。“婦因悲號，抱羊慟哭，自咎悔誓，師嫗(女巫)即令七日齋，舉家大小悉避，于室中祭鬼神。師祝羊還復(fù)本形，婿徐徐還。”“后復(fù)妒忌，婿因伏地作羊鳴。婦驚起徒跣，呼先人為誓，于是不復(fù)敢爾。”
[108] “需之”二句：謂得悍婦相親愛之時(shí)甚短，而受其毒害卻無窮無盡。 需之殷者，所需其殷勤的情意。俄頃，一會兒，此謂十分短暫。毒之流者，其所流布的毒害。無盡藏，猶無底止，無窮無盡。
[109] “買笑”三句：謂男子戀妓宿娼，受到妻子怨恨，這是咎由自取。買笑纏頭，即纏頭買笑，指嫖妓。纏頭，古時(shí)歌舞妓纏在頭上的錦帛，因以指代贈與歌舞妓女的禮品。自作之孽，自己造成的罪孽。太甲，即帝太甲。 商湯之孫。《尚書·太甲中》：”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道。”違，避;道，逃。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杰出的文學(xué)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 人。他出身于一個(gè)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gè)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jīng)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cái)產(chǎn)。等到蒲松齡成年時(shí)，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shí)應(yīng)童子試曾連續(xù)考中縣、府、道三個(gè)第一，補(bǔ)博士弟子員外，以后屢受挫折，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yīng)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shí)才援例出貢，補(bǔ)了個(gè)歲貢生，四年后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dāng)時(shí)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rèn)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