駢文漸成時代之散文(兩漢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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駢文漸成時代之散文(兩漢三國)

駢文漸成時代之散文(兩漢三國)

總論

漢繼秦反文之治而為崇文之國,雖漢高祖馬上得天下,薄儒生,溺儒冠,而《大風》一歌,實為開國之至文?‍‌‍?‍‌‍‌‍?‍?‍‌‍?‍‌‍?‍?‍‌‍?‍‌??‍?‍?‍‌‍?‍?‍?‍‌‍‌‍‌‍‌‍?‍‌‍?‍???‍?‍?‍?‍?‍?‍?‍‌‍?‍‌‍?‍‌‍‌‍‌‍?。厥后楚元王學(xué)詩,惠帝除挾書之律,文帝使晁錯受《尚書》,使博士作《王制》,又置《爾雅》、《孝經(jīng)》、《孟子》博士?‍‌‍?‍‌‍‌‍?‍?‍‌‍?‍‌‍?‍?‍‌‍?‍‌??‍?‍?‍‌‍?‍?‍?‍‌‍‌‍‌‍‌‍?‍‌‍?‍???‍?‍?‍?‍?‍?‍?‍‌‍?‍‌‍?‍‌‍‌‍‌‍?。《漢書·藝文志》云:“迄于孝武,書缺簡脫,禮壞樂崩,圣上喟然而稱曰:朕甚閔焉?‍‌‍?‍‌‍‌‍?‍?‍‌‍?‍‌‍?‍?‍‌‍?‍‌??‍?‍?‍‌‍?‍?‍?‍‌‍‌‍‌‍‌‍?‍‌‍?‍???‍?‍?‍?‍?‍?‍?‍‌‍?‍‌‍?‍‌‍‌‍‌‍?。于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nóng)求遺書于天下。”故自孝武以來,益彬彬多文學(xué)之士矣。

漢之文學(xué)淵源于戰(zhàn)國者為最多,辭賦既原于屈、宋、荀卿,而京都一類,侈陳形勢,亦本于蘇秦、張儀之游說。凡此韻文之屬,今姑勿論。若漢之散文,則莫盛于《書疏》。此亦本于《戰(zhàn)國策》之書說。姚姬傳《古文辭類纂》,于奏議類列楚莫敖子華《對威王》,張儀司馬錯《議伐蜀》,蘇子《說齊閔王》,虞卿《議割六城與秦》,中旗《說秦昭王》,信陵君《諫與秦攻韓》,李斯《諫逐客書》諸篇,于賈山《至言》,賈誼《陳政事疏》之上;于書說類列陳軫《為齊說昭陽》,及蘇秦《蘇代淳于髡游說》諸篇,與范雎《獻書昭王》,樂毅《報惠王書》,汗明《說春申君》等篇,于鄒陽《諫吳王書》,《獄中上梁王書》,枚乘《說吳王書》,司馬子長《報任安書》之上:可謂明文體之源流者矣。

漢人最重辭賦。班固《兩都賦序》曰:“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大漢初定,日不暇給。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內(nèi)設(shè)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xié)律之事,以興廢繼絕,潤色鴻業(yè)。是以眾庶悅豫,福應(yīng)尤盛,白麟赤雁芝房寶鼎之歌,薦于郊廟;神雀五鳳甘露黃龍之瑞,以為年紀。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寬,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劉德、太子太傅蕭望之等,時時閑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于后嗣,抑亦雅頌之亞也。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秦御者千有余篇,而后大漢之文章,炳焉與三代同風。”此以文章二字專指辭賦而言,則漢人之重視辭賦可知矣。《楚辭》原于三百篇,漢賦又原于《楚辭》,而漢人之散文,實皆多受辭賦化。柳宗元《西漢文類序》曰:“殷周以前,其文簡而野。魏晉以降,則蕩而靡。得其中者漢氏。漢氏之東,則既衰矣。當文帝時始得賈生明儒術(shù),武帝尤好焉,而公孫弘董仲舒司馬遷相如之徒作,風雅益盛,敷施天下。自天子至公卿大夫士庶人,咸通焉。于是宣于詔策,達于奏議,諷于辭賦,傳于歌謠。由高帝以訖于哀平王莽之誅,四方文章,蓋爛然矣。”此言西漢文章之盛,而文質(zhì)得中也。其所以如此者,蓋不特辭賦為漢文之特色,為受《楚辭》之影響而已;即其《書疏》等散文,亦莫不漸受辭賦之影響,而日趨于富麗,如賈生司馬相如之徒之所為是也。故西漢之散文,為李兆洛《駢體文鈔》所選者,如漢景帝后六年《令二千石修職詔》,漢武帝元朔元年《議不舉孝廉者罪詔》,元狩二年《報李廣詔》、賈山《至言》、賈生《過秦論》、枚叔《上書諫吳王》、鄒陽《獄中上書吳王》、《獄中上書自明》、司馬長卿《上書諫獵》、《難蜀父老》、《喻巴蜀檄》、晁錯《對賢良文學(xué)策》、公孫弘《對賢良文學(xué)策》、司馬子長《報任安書》、劉子政《上災(zāi)異封事》、《訟陳湯疏》、劉子駿《移太常博士》等篇,雖不能即謂為駢文,然而不能不謂為已將成駢文之體勢者也。由西漢而漸進至東漢,由東漢而漸進至于三國,若子桓、子建兄弟,遂為六朝駢體之宗師矣。

西漢武帝時代之散文已有與駢文無異者,今錄鄒陽枚乘各一篇如下:

鄒陽《獄中上書》

臣聞忠無不報,信無不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wèi)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蝕昂,昭王疑之。夫精誠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愿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wèi)先生復(fù)起而燕秦不悟也。愿大王熟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極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佯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今乃知之。愿大王熟察,少加憐焉。

語曰: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于期逃秦之燕,藉荊軻首以奉丹之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存魏。夫王奢、樊于期,非新于齊、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國而死兩君者,行合于志,而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于天下,而為燕尾生;自圭戰(zhàn)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于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白圭顯于中山,人惡之于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于浮詞哉!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于宋,卒相中山;范雎摺脅折齒于魏,卒為應(yīng)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身于世,義不茍取比周于朝以移人主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穆公委之以政;寧戚飯牛于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患于朝、借譽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意;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于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于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拘于俗、牽于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并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讎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后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比矣。

是以圣主覺悟,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后,修孕婦之墓,故功業(yè)覆于天下。何則?欲善無厭也。夫晉文公親其讎而強霸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于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而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霸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于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于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而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quán),假圣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沈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何則?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隋珠和璧,只結(jié)怨而不見德,故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德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shù),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于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獨化于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亂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fā);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拘攣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于昭曠之道也。

今人主沈謅諛之詞,牽帷墻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此鮑焦所以憤于世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砥礪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于威重之權(quán),脅于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于左右,則士有伏死掘穴巖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枚乘諫吳王書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shù)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愿披腹心而效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于臣乘言。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系方絕又重鎮(zhèn)之。系絕于天,不可復(fù)結(jié);墜入深淵,難以復(fù)出。其出不出,間不容發(fā)。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必若所欲為,危于累卵,難于上天;變所欲為,易于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勢,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以為大王惑也。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跡愈多,景愈疾。不知就陰而止,景滅跡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滄,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于彼,而救之于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yǎng)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fā)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乃百步之內(nèi)耳。此于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斷干,水非石之鉆,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經(jīng)而寡失,夫十圍之木,始生如蘗;足可搔而絕,手可擢而拔;據(jù)其來生,先其未形也。磨礱底厲,不見其捐,有時而盡;種樹畜養(yǎng),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臣愿大王熟計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此二篇比物連類,雖后世極麗之駢文,何以過之?故曰:兩漢之世為駢文漸成之時代也。至于三國,遂幾于駢文時代也。

第二章 由學(xué)術(shù)時代而漸變?yōu)槲膶W(xué)時代之散文(兩漢)

第一節(jié) 總論

自《春秋》以上之諸史,皆為治化而為文;周、秦諸子,則皆為學(xué)術(shù)而為文;無專以文為事者。屈平、宋玉為韻文專家,似專以文為事矣;而實亦本于憂時怨生而作,亦不能謂專以文為事者也;蓋其不欲以文見者其素志也;其不得不專以文名者其不幸也。至漢之賈誼,擅長奏疏,而不得行其志,始為賦以吊屈原,又自傷壽不得長,為《鳥賦》,是為漢代辭賦開山之大家。然揣其始志,亦未嘗欲以賦家名于世也;不得已而為勞者之自歌耳。故《太史公書》以誼與屈原同傳,均不幸而以辭賦名者也。至枚乘、司馬相如之徒出,始專以辭賦為務(wù)。承其流者有枚皋、王褒、揚雄之徒,刻意摹擬,均專欲以文爭勝。太史公作《司馬相如列傳》,盡錄其《子虛》、《上林》諸賦;班孟堅作《揚雄傳》,盡錄其《羽獵》、《反離騷》等文;蓋即后世《文苑傳》之所自仿,而文學(xué)與學(xué)術(shù)離而為二之所由起也。又太史公傳《儒林》,嘗以文學(xué)與儒者同稱。及班固《兩都賦序》,乃專以文章屬辭賦。且班氏所稱諸家如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兒寬、孔臧、董仲舒、劉德、蕭望之等,今諸人之賦,皆多殘亡,唯司馬相如、劉向之賦,尚有存者,劉向之《九嘆》,亦不為世所重。疑此輩皆多以經(jīng)術(shù)家追逐時好而作辭賦,諒非其長,故不能工,而不能傳于后世。唯司馬相如史不稱其精湛他學(xué),唯以辭賦見稱,實為文學(xué)家與學(xué)術(shù)家分家之始祖。自是而后,漢之學(xué)者,乃有專為文學(xué)而文學(xué)者矣。

《后漢書·文苑傳》,自杜篤王烈凡二十二人,皆專以文學(xué)名者。范蔚宗贊之曰:“情志既動,篇章為貴;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狀共體,同聲異氣;言觀麗則,永監(jiān)淫費。”蓋彼等皆純粹之文士矣。

第二節(jié) 辭賦家之散文

漢代辭賦家可謂至眾,不可殫述,茲擇最著者二人以略見一斑焉:曰賈誼、曰司馬相如。其他如揚雄、班固、張衡之倫,其所為散文,亦莫不受辭賦影響,不能具論焉。《史記·賈生列傳》云:“賈生名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于郡中。吳廷尉為河南守,聞其秀才,召置門下,甚幸愛。孝文皇帝初立,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故與李斯同邑,而常學(xué)事焉,乃徵為廷尉。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余,最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乃自以為不能及也。孝文帝說之,超遷,一歲至太中大夫。賈生以為漢興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當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乃悉草具其事儀法,色尚黃,數(shù)用五,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謙讓未遑也。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說皆自賈生發(fā)之。于是天子議以為賈生任公卿之佐。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短賈生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xué),專欲擅權(quán),紛亂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其辭云云。賈生為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飛入賈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賈生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其辭曰云云。”賈生實為漢代最早之賦家。其辭賦作品,可謂追蹤屈宋,縮長篇為短章,雖祖述屈宋而不蹈襲屈宋。漢之賦家如司馬楊班雖以富麗勝,而論氣格則未能或之先也。然賈生之散文亦為漢代之冠?‍‌‍?‍‌‍‌‍?‍?‍‌‍?‍‌‍?‍?‍‌‍?‍‌??‍?‍?‍‌‍?‍?‍?‍‌‍‌‍‌‍‌‍?‍‌‍?‍???‍?‍?‍?‍?‍?‍?‍‌‍?‍‌‍?‍‌‍‌‍‌‍?。張溥輯一百三家有《賈長沙集》一卷。今選錄其《過秦論·上篇》如下:

過秦論

秦孝公據(jù)淆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商君佐之,內(nèi)立法度,務(wù)耕織,修守戰(zhàn)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yè),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齊、楚、宋、衛(wèi)、中山之眾。于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guān)而攻秦,秦人開關(guān)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鏇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秦王,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馭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于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鑄鋸,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jù)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

秦王既沒,余威震于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倚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仟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shù)百之眾,而轉(zhuǎn)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響應(yīng),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wèi)、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铦于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yè)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quán)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qū)區(qū)之地,致萬乘之權(quán),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為家,淆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此文排比敷張,實有辭賦色采,自“且夫天下非小弱也”至末即為班固《東都賦》末一段所本。其文云:

且夫僻界西戎,險阻四塞,修其防御,孰與處乎土中?平夷洞達,萬方輻湊,秦嶺九嵕,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岳?帶河溯洛,圖書之淵,建章甘泉,館御列仙,孰與靈臺明堂?統(tǒng)和天人,太液昆明,鳥獸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游俠逾侈,犯義侵禮,孰與同履法度?翼翼濟濟也。子徒習(xí)阿房之造天,而不睹京洛之有制也;識函谷之可關(guān),而不知王者之無外也。

陳石遺先生云:“論辨一類,古今以賈誼《過秦論》為稱首。其名為過秦,始見于《新書》,太史引作《秦始皇本紀論贊》,本只一篇,后人分作三篇。首篇《過秦始皇》,次篇《過二世》,三篇《過子嬰》。其實如此巨制無他妙巧,不外開合擒縱而已。縱之愈遠,擒之愈見有力也。首篇首言秦之數(shù)世,種種強盛,次言六國之謀臣策士,合縱并力而無如秦何。又次言秦盛,六國益復(fù)種種強盛,天下益無如之何矣。皆開也,縱也。而陳涉以匹夫亡之,然僅比一合一擒,未免過于簡單。故又用且夫一段推開,將陳涉與六國層層比較,山之峰巒回抱,水之港汊溁洄矣。”

賈生之奏議,有《陳政事疏》,為漢人奏議中第一長篇文字,實為后世萬言書之祖。其文亦最多排偶,今以文長不錄。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云:“司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xué)擊劍,故其親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學(xué),慕藺相如之為人,更名相如?‍‌‍?‍‌‍‌‍?‍?‍‌‍?‍‌‍?‍?‍‌‍?‍‌??‍?‍?‍‌‍?‍?‍?‍‌‍‌‍‌‍‌‍?‍‌‍?‍???‍?‍?‍?‍?‍?‍?‍‌‍?‍‌‍?‍‌‍‌‍‌‍?。以貲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游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莊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相如得與諸生游士居數(shù)歲,乃著《子虛》之賦。”又云:“蜀人楊得意為狗監(jiān)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斯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游獵賦》。賦成,奏之,上許令上節(jié)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借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節(jié)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是為漢賦第一篇富麗之作,實亦原本宋玉之《高唐》也。《一百三家》集有《司馬文園集》一卷。相如既為辭賦大家,故擅長辭令,雍容嫻雅,茲錄其《諭巴蜀檄》如下:

諭巴蜀檄

告巴蜀大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輯安中國。然后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詘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請朝,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怠墮,延頸舉踵,喁喁然皆爭歸義,欲為臣妾。道里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

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賓之,發(fā)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幣帛。衛(wèi)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zhàn)斗之患。今聞其乃發(fā)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zhuǎn)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jié)也。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馳,荷兵而走,流汗相屬,唯恐居后,觸白刃、冒流矢,義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位為通侯,居列東第。終則遺顯號于后世,傳土地于子孫,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聲施于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涂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

今奉幣役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謚為至愚,恥及父母,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喻百娃,以發(fā)卒之事,因數(shù)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己親見近縣,恐遠所溪谷山澤之民不偏聞。檄到,亟下縣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其文亦甚多排偶,賈生以氣勝,長卿以韻勝也。《石遺室論文》云:“《史記·陸賈傳》載賈說南越王趙佗說,司馬相如本之以為《諭巴蜀檄》。檄之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云云,即陸賈之鞭笞天下,劫略諸侯云云也。檄之攝弓而馳,荷戈而走,人懷怒心,如報私仇云云,即陸賈之將欲移兵云云也。檄之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若此,即陸賈之天子憐百姓云云也。檄之發(fā)軍興制,驚懼子弟云云,即陸賈之以新造未成之越屈強于此云云也。檄之身死無名謚為至愚云云,即陸賈之掘燒先人冢夷滅宗族云云也。但陸說尤質(zhì)直耳。”師說可謂深悉文章嬗變之跡。今錄《史記·陸賈傳》賈說南越王佗原文如下,俾得參照。

陸賈者,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居左右。常使諸侯。及高祖時,中國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陸賈賜尉他印,為南越王。陸生至,尉他魋結(jié),箕倨見陸生。陸生因進說他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zāi)乖谡娑ā=褡阆路刺煨裕瑮壒趲В詤^(qū)區(qū)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杰并起,唯漢王先入關(guān),據(jù)咸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諸侯,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nèi)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于此。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蒙,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復(fù)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皇之業(yè),統(tǒng)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shù)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王何乃比于漢!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渠不若漢!乃大說陸生,留與飲數(shù)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陸生橐中裝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陸生卒拜尉他為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祖大悅。

第三節(jié) 經(jīng)世家之散文

漢人《書疏》,傳于今者幾盡為經(jīng)世之學(xué)。就中文之尤工者為賈誼、晁錯、趙充國、賈讓、劉向之徒。賈文前已論及,劉文容后言之。今略論晁趙二家焉。

《漢書·晁錯傳》曰:“晁錯,潁川人也,學(xué)申商刑名于軹張恢生所。錯為人峭直刻深。考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余,老不可徵。乃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拜為太子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是時匈奴強盛,數(shù)寇邊,上發(fā)兵以御之,錯上言兵事。”茲錄其文如下:

上言兵事書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shù)入邊境,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后持再入隴西,攻城屠邑,驅(qū)略畜產(chǎn)。其后復(fù)入隴西,殺吏卒,大寇盜。竊聞戰(zhàn)勝之威,民氣百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fù)。自高后以來,隴西三困于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今之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率,底厲其節(jié),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匈奴。用少擊眾,殺一王,敗其眾,而大有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繇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于良將,不可不擇也。

臣又聞用兵臨戰(zhàn)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xí),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jīng)川邱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邱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也;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后,此長戟之地也,劍楯三不當一。雚葦竹蕭,草木蒙蘢,支葉茂接,此矛鋌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楯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xí),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后解,與金鼓之音相失,此不習(xí)勒車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臣又聞大小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什五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fā),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斗,劍戟相接,去就相簿,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shù)十萬之眾,以誅數(shù)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十擊一之術(shù)也。

雖然,兵,兇器;戰(zhàn),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俯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無及也。帝王之道,出于萬全。今降胡義渠蠻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shù)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xí)俗和輯真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為表里,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shù)也。

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惟陛下財擇。

《石遺室論文》云:“景帝時晁錯號智囊,平日于兵刑錢谷諸要務(wù),大概無不簡練揣摩。其所讀必不出《孫吳兵法》、《管子》、《商君》諸書。故其《言兵事》一篇,文字與《孫子》第二編第六篇、第七篇、第九篇,《商君》之《算地》、《戰(zhàn)法》、《兵守》、《徠民》、《境內(nèi)》,各篇甚為相似。不但立說用意之有所本已也。凡人學(xué)問,于何等書用功最深,一旦下筆,不必字摹句仿,自有不覺相似之處,似在神理也。錯尚有《募民徙塞下》、《論守邊備塞》二篇,亦多與《管子》作內(nèi)政寄軍令之言相近。”

又云,“其筆意與晁家令相近者,有趙充國。充國有《陳兵利害書》,不過尋常奏議體。其《屯田奏》三首,則皆斬釘截鐵,無一躲閃語,無一支曼語;然亦時有約束照顧,使閱者易于明白,斯為本色文字。”其說甚是,今將趙充國《上屯田奏》第二編錄后:

上屯田奏二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zhàn),戰(zhàn)而百勝,非善之善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xí)俗,雖殊于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愁于寄托遠遁,骨肉離心,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羌虜瓦解,前后降者萬七百余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萬人,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命不得歸肥饒之墜,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農(nóng)業(yè),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視羌虜,楊威武,傳世折沖之具,五也;以閑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虜,竄于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jīng)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nèi)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shù)贸碎g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升小升,使生它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城,信威千里,從枕席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惟明詔博詳公卿議臣采擇。

《漢書·趙充國傳》云:“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復(fù)徙金城令居。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羽林,為人沈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jié),通知四夷事。”翁孫之文,削除支葉,嚴潔峻勁,宋王荊公之《三經(jīng)義序》,即從此出而稍變其體。

第四節(jié) 史學(xué)家之散文

兩漢史學(xué)家以馬、班為巨子。《史記·太史公自序》云,“談為太史公。太史公學(xué)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楊何,習(xí)道論于黃子。太史公仕子建元元封之間,愍學(xué)者之不達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旨。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遷。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游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xiāng)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于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滯周南,不得與從事,故發(fā)憤且卒;而子遷適使反,見父子河洛之間,太史公執(zhí)遷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常顯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絕于予乎?汝復(fù)為太史,則續(xù)吾祖矣。今天子接千歲之統(tǒng),封泰山而予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稱頌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宜周召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后稷也。幽厲之后,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xué)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nèi)一統(tǒng),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令,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卒三歲,遷為太史令。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于縲紲,乃喟然而嘆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惡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概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于是卒陶唐以來,至于麟止,自黃帝始。”

《后漢書·班彪傳》云:“班彪字叔皮,扶風安陵人也。彪性沈重好古,才高而好述作,遂專心史籍之間。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后,闕而不錄,后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繼其書。彪乃繼采前史遺事,傍貫異聞,作后傳數(shù)十篇。”

又云:“固字孟堅,年九歲能屬文,誦詩賦;及長,遂博貫載籍;九流百家之言,無不窮究;所學(xué)無常師,不為章句,舉大義而已;性寬和容眾,不以才能高人,諸儒以此慕之。父彪卒,歸鄉(xiāng)里,固以彪所續(xù)前史未詳,乃潛精研思,欲就其業(yè);既而有人上書顯宗,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有詔下郡,收固系京兆獄,盡取其家書,先是扶風人蘇朗,偽言圖讖事,下獄死。固弟超恐固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馳詣闕上書,得召見,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書,顯宗甚奇之,召諸校書部,除蘭臺令史,與前睢陽令陳宗,長陵令尹敏,司隸從事孟異,共成《世祖本紀》。遷為郎,典校秘書,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孫述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復(fù)使終成前所著書。固以為漢紹堯運,以建帝業(yè),至于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于百王之末,廁于秦項之列。太初以后,闕而不錄,故探撰前記綴集所聞,以為《漢書》。起元高祖,終于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傍貫五經(jīng),上下洽通,為春秋考紀表志傳,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詔,潛精積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當世甚重其書,學(xué)者莫不諷誦焉。”

柱嘗著《馬班異同論》,以司馬氏父子本《春秋》之義,發(fā)明通史之例;班氏父子,本《尚書》之義,發(fā)明斷代史之例。其本紀為大綱,列傳為細目,后人合之為綱鑒編年體之史,于吾國史學(xué)實為最大貢獻。大抵司馬氏尚奇,班氏尚正;司馬氏文體近散,班氏文體近駢。習(xí)駢文者必宗班,故《昭明文選》選班氏之文獨多,選司馬氏之文只一篇而已。學(xué)古文者宗司馬氏,故古文家韓愈數(shù)漢代能文者屢稱司馬而不及班氏也。今各錄其敘文一篇,以見異同。

史記游俠列傳序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xué)士多稱于世云。至如以術(shù)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廩,伊尹負于鼎俎,傅說匿于傅險,呂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xué)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災(zāi),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己饗其利者為有德。”故伯夷丑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

今拘學(xué)或抱咫尺之義,久孤于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沉浮而取榮名哉!而布衣之徒,設(shè)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誠使鄉(xiāng)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quán)量力,效功于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此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至如閭巷之俠,修行砥名,聲施于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捍當世之文罔:然其私義廉潔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至如朋黨宗強比周,設(shè)財役貧,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漢書游俠列傳敘

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權(quán),陪臣執(zhí)命;陵夷至于戰(zhàn)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強。繇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竟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掫而游談?wù)咭运暮罏榉Q首。于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

及至漢興,禁綱疏闊,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shù);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于京師;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于閭閻,權(quán)行州城,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陷于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視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繇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于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quán),其罪己不容于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讓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茍放縱于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齒,衛(wèi)、霍改節(jié),然郡國豪桀,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為盛,而樓護為帥。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為雄,閭里之俠,原涉為魁。

兩家思想文派之不同如此。至敘事之文,雖各有不同,然孟堅生子長之后,亦未嘗不步趨太史氏也。《石遺室論文》云:“《漢書·李廣傳》后之《李陵傳》,即欲繼美太史公之《李廣傳》也。中敘陵苦戰(zhàn)一大段,直逼《史記·淮陰侯傳》、《項羽本紀》。傳末凄惋處,直兼伍子胥屠、岸賈二事情景。”

又云:“千古傷心人無如伍子胥,李陵。子胥猶得報仇泄憤,李陵則長此終古,非得班孟堅奇文傳之,其事亦淹沒不彰。惟于別蘇武詩稍寄悲慨之一二而已。《文選》有《李陵答蘇武書》,端系六朝人贗作,即全本班書《李陵傳》翻演成者,東坡嗤為齊梁小兒之言,不誣也,昭明選之,可謂無識矣。以中國有名人而降外國,李陵外有庾信、哥舒翰其最著者也。然其冤慘皆不如陵。陵名家子,其將才可以大破匈奴,立功塞外,徒以自恃太過,一誤(以不愿屬貳師不得騎)再誤(不聽軍吏言敗后求道徑還歸),致身敗家族,致足悲矣。孟堅《漢書》,原不必為陵特立佳傳,然難得此好題目,可與史遷競勝,又代史遷發(fā)一大牢騷,故為特附一傳于《李廣傳》后。孟堅平日于史遷文字,自己爛熟胸中,如伍子胥之父兄被誅,倉皇亡命,百計復(fù)仇;趙氏之族滅于屠岸賈,程嬰、公孫杵臼,生死存孤:皆極人世傷心之故。但事情各異,只能得其嘻噓悲慟神情。獨有項籍,百戰(zhàn)百勝,而垓下被圍之后,以寡敵眾終,至敗亡。羽之力戰(zhàn)至死,與陵之力戰(zhàn)以至于降,情景極為相似。故陵以步兵五千人,敵單于八萬余騎,猶羽麾下壯士騎從者僅八百余人,而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也。陵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為前行,猶羽渡淮騎能屬者僅百余人也。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余人,虜騎數(shù)千追之;猶羽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shù)千人也。陵便衣獨步出營,猶項羽夜起飲帳中也。陵太息曰:兵敗死矣,曰天明坐受縛矣;猶羽自度不得脫也。軍使言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猶羽自言身七十余戰(zhàn),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今率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軍吏勸陵求道徑還歸,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及無面目報陛下云云;猶烏江亭長勸羽渡江,羽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云云也。陵抵大澤葭葦中,猶羽至陰陵迷失道陷大澤中也。其尤似者力戰(zhàn)之勇,孟堅敘陵以少擊眾曰擊殺千人,曰斬首三千余級,曰復(fù)殺千人,曰復(fù)傷殺虜二千余人,皆陵五千人所手刃:猶史公敘羽曰,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曰復(fù)斬漢一都尉,殺數(shù)十百人,曰獨籍所殺漢軍數(shù)百人?‍‌‍?‍‌‍‌‍?‍?‍‌‍?‍‌‍?‍?‍‌‍?‍‌??‍?‍?‍‌‍?‍?‍?‍‌‍‌‍‌‍‌‍?‍‌‍?‍???‍?‍?‍?‍?‍?‍?‍‌‍?‍‌‍?‍‌‍‌‍‌‍?。羽令騎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zhàn);陵則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刃。羽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陵則止左右毋隨我,大丈夫一取單于耳。羽有美人名虞,悲歌慷慨;陵則軍中有女子,鼓聲不起。其他管敢具告陵軍無后救,射矢且盡,單于大喜;似韓信使人間視陳馀,知不用廣武君策,信大喜。陵居谷中,虜在山上一段,似孫臏引龐涓入馬陵道時。陵縱火自救,發(fā)連弩射單于,單于遮道攻陵,四面矢如雨下,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龐涓追孫臏時亦言舉火,言萬弩夾道而伏,言萬弩俱發(fā),言斬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于此樹之下’,又其不僅以《項羽本紀》者矣。”

又云:“班孟堅《王貢兩龔鮑傳》首先歷舉古來自潔之士,次歷舉當時清名之士,以為王吉輩發(fā)端,傳中插入邴漢、邴曼容等,傳末復(fù)旁及諸清名之士,此班書之規(guī)模《史記·孟荀列傳》者。”

第五節(jié) 經(jīng)學(xué)家之散文

漢自武帝崇尚儒術(shù),通經(jīng)之士日眾,漢之能文者幾于無不通經(jīng),今論其犖犖大者董仲舒、劉向二人,以為代表焉。

《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ldquo;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yè),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田園,其勤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xué)士皆師尊之,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xué)之士,前后百數(shù),而仲舒對賢良策焉。”《一百三家集》有《董膠西集》一卷。

賢良策對一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tǒng),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xí)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褒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于韶,于周莫盛于勺。圣王已沒,鐘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涂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至后王而后止。豈其所持操或悖繆而失其統(tǒng)與?固天降命不可復(fù)反,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與。嗚乎,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wù)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zāi)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xí)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子大夫明先圣之業(yè),習(xí)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高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科別其條,勿猥勿并,取之于術(shù),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于執(zhí)事,書之不泄,興于朕躬,毋悼后害。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隱,朕將親覽焉。

仲舒對曰:陛下發(fā)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己行之事,以親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zāi)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強勉而已矣。強勉學(xué)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強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解”,《書》云:“茂哉茂哉”,皆強勉之謂也。道者所繇適于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shù)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乃用先王之樂宜于世者,而以深入教化于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聲發(fā)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膚,臧于骨髓,故王道微缺,而管弦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于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幣,明文武之功業(yè),周道然復(fù)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祜之,為生賢佐,后世稱誦,至今不絕。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謬,失其統(tǒng)也。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政。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yīng)誠而至。書曰:白魚入于王舟,有火復(fù)于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復(fù)哉復(fù)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德之效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統(tǒng)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賊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于下,怨惡畜于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盩,而妖孽生矣。此災(zāi)異所緣而起也。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zhì)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生,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惟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镕,惟冶者之所鑄。綏之斯俫,動之斯和,此之謂也。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yǎng)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于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于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于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刑不順于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zhí)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于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diào)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谷熟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nèi),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yīng)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并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wù)。立太學(xué)以教于國,設(shè)庠序以化于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jié)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xí)俗美也。圣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復(fù)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xí)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為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后,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xué)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圣之道,而顓為自恣茍簡之治,故立為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以來。未曾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余烈,至今未滅。使習(xí)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捍,熟爛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今漢繼秦之后如朽木糞墻矣,雖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竊譬之琴瑟不調(diào),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diào)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今臨政而愿治,七十余歲矣,不如退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zāi)害日去,福祿日來。詩云:宜民宜人,受祿于天。為政而宜于民者,固當受祿于天。夫仁義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飭也。五者修飭,故受天之祜,而享鬼神之靈,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

陳澧《東塾讀書記》云:“董生之學(xué),深邃者在春秋及陰陽之說,其大有功于世者,則班固所云切當世,施朝廷者也。班氏云: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xué)校之言,州郡舉茂材孝廉,皆仲舒發(fā)之。澧謂孔子孟子,不能行其道于天下,至董生乃能施之發(fā)之。”

《石遺室論文》云:“漢代文章,世稱賈茂董醇。茂盛也,即樹木枝葉暢茂之意,賈生之策論,根本盛大,枝葉扶疏,茂不難解也。董之醇在何處乎?均是此意此言,在他人言之透露,而董言之含蓄;他人言之激烈,而董言之委婉,不肯求其簡捷。三策原以災(zāi)異作主,而第一篇開口曰以觀天人相與之際,曰天盡欲扶持而安全之,曰事在強勉而已矣,曰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皆說得親切近情。曰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曰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謬失其統(tǒng)也,委婉中又說得鄭重,視天難諶命靡常者較親切矣。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云云,曰天任德不任刑,曰陽不得陰之助云云,曰故先王不肯為也,皆頗有至理。曰四方正遠近莫敢不一于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則煞句頗峭,以其上正心以正朝廷各句已堂堂正正說之,此處正收太平,故反足一句;又足以陰陽調(diào)風雨時,至王道終矣一段,以鼓舞修德之心,文氣可謂厚矣;又反足以鳳鳥不至,至不得致也數(shù)句,厚之至也。曰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數(shù)天下之民如秦者也,文氣已足矣;又重之曰,其遺毒余烈,至今未滅,使習(xí)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捍熟爛如此之甚者也,皆文氣之厚處;又肯說多余話,而說來不討厭,使人動聽,如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云云是也。”

《漢書·楚元王傳》云:向字子政,末名更生,年十二,以父德任為郎。既冠,以行修飾擢為諫大夫。《一百三家集》有《劉子政集》一卷。今錄其《諫起昌陵疏》如下:

諫起昌陵疏

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賢圣之君,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統(tǒng),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孔子論《詩》,至于“殷土膚敏,裸將于京”,喟然嘆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于子孫!是以富貴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蓋傷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雖有堯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雖有禹湯之德,不能訓(xùn)末孫之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昔高皇帝既滅秦,將都雒陽,感寤劉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賢于秦,遂徙都關(guān)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長短以德為效,故常戰(zhàn)栗,不敢諱亡。孔子所謂“富貴無常”,蓋謂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臨廁,意凄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纻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戚焉!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墳?‍‌‍?‍‌‍‌‍?‍?‍‌‍?‍‌‍?‍?‍‌‍?‍‌??‍?‍?‍‌‍?‍?‍?‍‌‍‌‍‌‍‌‍?‍‌‍?‍???‍?‍?‍?‍?‍?‍?‍‌‍?‍‌‍?‍‌‍‌‍‌‍?。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藏之中野,不封不樹,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槨。棺槨之作,自黃帝始,黃帝葬于橋山,堯葬濟陰,邱隴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蒼梧,二妃不從。禹葬會稽,不改其列。殷湯無葬處,文、武、周公葬于畢,秦穆公葬于雍橐泉宮祈年館下,樗里子葬于武庫,皆無邱隴之處。此圣帝明王賢君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于防,稱古墓而不墳,曰:“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識也。”為四尺墳,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聞之古者不修墓。”蓋非之也。延陵季子適齊而反,其子死,葬于嬴博之間,穿不及泉,斂以時服,封墳掩坎,其高可隱,而號曰:“骨肉歸復(fù)于土,命也,魂氣則無不之也。”夫嬴博去吳,千有余里,季子不歸葬。孔子往觀曰:“延陵季子于禮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茍為儉,誠便于體也。宋桓司馬為石槨,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呂不韋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義,皆明于事情者也。

逮至吳王闔閭,違禮厚葬,十有余年,越人發(fā)之。及秦惠文武昭嚴襄五王,皆大作邱隴,多其瘞藏,咸盡發(fā)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驪山之河,下錮三泉,上崇山墳,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石槨為游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藏,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官館之盛,不可勝原。多殺宮人,生工匠,計以萬數(shù)。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項籍燔其宮室營宇,往者咸見發(fā)掘,其后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藏槨。自古及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shù)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zāi),內(nèi)罹牧豎之禍,豈不哀哉!

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邱隴彌高,官廟甚麗,發(fā)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兇,昭然可見矣。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賢而中興,更為儉官室、小寢廟,詩人美之,《斯干》之詩是也,上章道官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孫之眾多也。及魯嚴公刻飾宗廟,多筑臺囿,后嗣再絕,《春秋》束焉。周宣如彼而昌,魯秦如此而絕,是則奢儉之得失也。

陛下即位,躬親節(jié)儉,始營初陵,其制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碑為高,積土為山,發(fā)民墳?zāi)梗e以萬數(shù),營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費大萬百余,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氣感動陰陽,因之以饑饉,物故流離,以十萬數(shù),臣甚惛焉。以死者為有知,發(fā)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若茍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陛下慈仁篤美甚厚,聰明疏達蓋世,宜弘漢家之德,崇劉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顧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比方邱隴,說愚夫之目,隆一時之觀,違賢知之心,亡萬世之安,臣竊為陛下羞之。惟陛下上覽明圣,黃帝堯舜禹湯文式周公仲尼之制,下觀賢知,穆公延陵樗里張釋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墳薄葬,以儉安神,可以為則;秦昭、始皇,增山厚藏,以侈生害,足以為戒。初陵之橅,宜從公卿大臣之議,以息眾庶。

《石遺室論文》云:“劉向《論起昌陵疏》,首段言自古無不亡之國,厚葬無益,可謂敢言,以一唱三嘆,極有風神。其警語云,王者必通三統(tǒng),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又云:雖有堯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雖有禹湯之德,不能訓(xùn)末孫之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次段歷舉古來薄葬之人,皆有特識,亦以淡宕之筆出之。其警語云: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張釋之對漢文帝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戚焉)為無窮計也。又云:此圣帝明王賢君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三段乃詳言厚葬之害,以甚足悲也,豈不哀哉。分兩次作煞筆,亦出以唱嘆。末段始反復(fù)總以痛切之言,其警語云: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邱隴彌高,宮廟甚麗,發(fā)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兇,昭然可見矣。又云:陛下始營初陵,其制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埠為高,積土為山,發(fā)民墳?zāi)梗e以萬數(shù);以死者為有知,發(fā)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若茍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子政文章,筆皆平實,此篇獨多姿態(tài)?‍‌‍?‍‌‍‌‍?‍?‍‌‍?‍‌‍?‍?‍‌‍?‍‌??‍?‍?‍‌‍?‍?‍?‍‌‍‌‍‌‍‌‍?‍‌‍?‍???‍?‍?‍?‍?‍?‍?‍‌‍?‍‌‍?‍‌‍‌‍‌‍?。”

董、劉之文,其根據(jù)經(jīng)術(shù)剴切深厚如此。柱嘗謂漢之散文,可分四大派,一辭賦派,二經(jīng)世派,三經(jīng)術(shù)派,四史學(xué)派,其余可為附庸而已。辭賦派以司馬相如、揚雄為宗,其后流而為駢文,后世古文家韓退之時或宗之;經(jīng)世派以賈誼、晁錯為魁,其流而為駢文者陸宣公為最,后世古文家三蘇等宗之;經(jīng)術(shù)派以董仲舒、劉向為首,而后世古文家李翱、曾鞏、王安石輩宗之;史學(xué)家以司馬遷、班固為祖,而后世古文家韓退之,歐陽修之徒,多宗司馬氏。

此外公孫宏、匡衡亦以經(jīng)術(shù)為文,若京房、翼奉、李尋等雖經(jīng)學(xué)專家而散文非其所長矣,至于東漢無一不文以經(jīng)術(shù)焉。

第六節(jié) 訓(xùn)詁派之散文

西漢經(jīng)學(xué)家之于經(jīng)也,大抵通大義,不事章句,如賈、董、劉向、揚雄之徒皆是也。至東漢儒者,遂為之一變,事章句,工訓(xùn)詁,如鄭興、鄭眾、賈逵、馬融、鄭玄之徒是也。西漢儒者求通大義,故多工文;東漢儒者局促于訓(xùn)詁,故鮮能文者;惟馬融之辭賦,最為富麗,足以上方揚班而已。今略論鄭玄、許慎二家,以見一斑焉。

《后漢書·鄭玄傳》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少為鄉(xiāng)嗇夫,得休歸,常詣學(xué)宮,不樂為吏,父數(shù)怒之,不能禁;遂造太學(xué)受業(yè),師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tǒng)歷》,《九章算術(shù)》。又從東郡張恭祖受《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以山東無足問者,乃西入關(guān)因涿郡盧植,師事扶風馬融。融門徒四百余人,升堂進者五十余生。融素驕貴,玄在門下,三年不得見,乃使高業(yè)弟子傳授于玄。玄日夜尋誦,未嘗怠倦,會融集諸生考論圖緯,聞玄善算,乃召見于樓上。玄因從質(zhì)諸疑義,問畢辭歸,融喟然謂門人曰:鄭生今去,吾道東矣。玄自游學(xué)十余年乃歸鄉(xiāng)里。家貧,客耕東萊,學(xué)徒相隨已數(shù)百千人。及黨事起,乃與同郡孫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錮,遂隱修經(jīng)業(yè),杜門不出。時任城何休好《公羊》學(xué),遂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穀梁廢疾》,玄乃發(fā)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休見而嘆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初中興之后,范升、陳元、李育、賈逵之徒,爭論古今學(xué),后馬融答北地太守劉環(huán),及玄答何休,義據(jù)通深,由是古學(xué)遂明。”今錄其《戒子書》如下:

戒子益恩

吾家舊貧,不為父母昆弟所容,去廝役之吏,游學(xué)周秦之都,往來幽并兗豫之域,獲覲乎在位通人,處逸大儒,得意者咸從捧手。有所授焉,遂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睹秘書緯術(shù)之奧。年過四十,乃歸供養(yǎng),假田播殖,以娛朝夕。遇閹尹擅勢,坐黨禁錮,十有四年,而蒙赦令。舉賢良方正有道,辟大將軍三司府,公車再召,比牒并名,早為宰相。惟彼數(shù)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無任于此,但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才。故聞命罔從,而黃巾為害,萍浮南北,復(fù)歸邦鄉(xiāng)。入此歲來,已七十矣,宿業(yè)衰落,仍有失誤。案之禮典,便合傳家。今我告爾以老,歸爾以事,將閑居以安性,覃思以終業(yè);自非拜國君之命,問族親之憂,展敬墳?zāi)梗^省野物,胡嘗扶杖出門乎!家事大小,汝一承之。咨爾煢煢一夫,曾無同生相依。其勖求君子之道,研鉆勿替,敬慎威儀,以近有德。顯譽成于僚友,德行立于己志。若致聲稱,亦有榮于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吾雖無黻冕之緒,頗有讓爵之高,自樂以論贊之功,庶不遺后人之羞。未所憤憤者,徒以亡親墳壟未成,所好群書,率皆腐敝,不得于禮堂寫定,傳與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圖乎?家今差多于昔,勤力務(wù)時,無恤饑寒,菲飲食,薄衣服,節(jié)夫二者,尚令吾寡憾,若忽忘不識。亦已焉哉!

《后漢書·儒林傳》云:“許慎字叔重,汝南召陵人也。性淳篤,少博學(xué)經(jīng)籍,馬融常推敬之。時人為之語曰:五經(jīng)無雙許叔重。為郡功曹,舉孝廉,再遷除洨長,卒于家。初慎以五經(jīng)傳說臧否不同,于是撰為《五經(jīng)異義》,又作《說文解字》十四篇,皆傳于世。”今錄其《說文解字敘》于后:

說文解字敘

敘曰: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眾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視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及神農(nóng)氏結(jié)繩為治,而統(tǒng)其事,庶業(yè)其繁,飾偽萌生。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百工以乂,萬品以察,蓋取諸夬。夬揚于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祿及下,居德明忌也。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箸于竹帛謂之書。書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體,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周禮八歲入小學(xué),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一曰指事。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二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三曰形聲。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信是也。五曰轉(zhuǎn)注。轉(zhuǎn)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

及宣王大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至孔子書六經(jīng),左丘明述春秋傳,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說。其后諸侯力政,不統(tǒng)于王,惡禮樂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為七國,田疇異畝,車涂異軌,律令異法。衣冠異制,言語異聲,文字異形。

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斯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大史令胡母敬作《博學(xué)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是時,秦燒經(jīng)書,滌除舊典,大發(fā)吏卒興戍役、官獄職務(wù)繁,初有隸書,以趣約易,而古文由此絕矣。

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漢興有草書,尉律學(xué)僮十七已上,始試,諷籀書九千字,乃得為史;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大史并課,最者以為尚書史,書或不正,輒舉劾之。今雖有尉律,不課,小學(xué)不修,莫達其說久矣。

孝宣皇帝時,召通倉頡讀者,張敞從受之。涼州刺史杜業(yè)、沛人爰禮、講學(xué)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皇帝時,徴禮等百余人,令說文字未央廷中,以禮為小學(xué)元士,黃門侍郎揚雄采以作《訓(xùn)纂篇》,凡《倉頡》己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書所載,略存之矣。

及亡新居攝,使大司空甄豐等校文書之部,自以為應(yīng)制作,頗改定古文。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也;三曰篆書,即小篆;四曰左書,即秦隸書。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壁中書者,魯恭王壞孔子宅而得《禮記》、《尚書》、《春秋》、《論語》、《孝經(jīng)》,又北平侯張蒼獻《春秋左氏傳》,郡國亦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銘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雖叵復(fù)見遠流,其詳可得略說也。

而世人大共非訾,以為好奇者也,故詭正文,鄉(xiāng)壁虛造不可知之書,變亂常行,以耀于世。諸生竟逐說字解經(jīng)誼,稱秦之隸書為倉頡時書,云父子相傳,何得改易。乃猥曰:“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斗,蟲者屈中也。”廷尉說律,至以字斷法,苛人受錢,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眾,皆不合孔氏古文,謬于史籀。俗儒圖夫,玩其所習(xí),蔽所希聞,不見通學(xué)。未嘗睹字例之條,怪舊藝而善野言,以其所知為秘妙。究洞圣人之微旨,又見《倉頡篇》中幼子承詔,因曰:古帝之所作也,其辭有神仟之術(shù)焉。其迷誤不諭,豈不悖哉!

《書》曰:予欲觀古人之象。言必遵修舊文而不穿鑿。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今亡矣夫!蓋非其不知而不問,人用己私,是非無正,巧說邪辭,使天下學(xué)者疑。蓋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嘖而不可亂也。”

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證,稽其說,將以理群類、解謬誤,曉學(xué)者,達神恉,分別部居,不相雜廁也。萬物咸睹,靡不兼載;厥誼不昭,爰明以諭。其稱《易》,孟氏,《書》,孔氏,《詩》,毛氏,《禮》,周官,《春秋》,左氏、《論語》、《孝經(jīng)》,皆古文也。其于所不知,蓋闕如也。

康成之文,信筆而書,甚不費力,近于自然派之散文,為后來陶淵明一派所宗。叔重之文,鏤心鐫賢,頗近駢文?‍‌‍?‍‌‍‌‍?‍?‍‌‍?‍‌‍?‍?‍‌‍?‍‌??‍?‍?‍‌‍?‍?‍?‍‌‍‌‍‌‍‌‍?‍‌‍?‍???‍?‍?‍?‍?‍?‍?‍‌‍?‍‌‍?‍‌‍‌‍‌‍?。東漢訓(xùn)詁家之散文,以二子為最杰出矣。

第七節(jié) 碑文家之散文

兩漢金石家之文,多不著撰者姓名,蓋古例也。然其文極渾厚樸茂,唐韓愈碑文,最為后世稱頌,而不知多本于漢碑也。漢金文如盤銘等多屬韻文,今不錄。惟碑則有銘有敘,銘雖韻文,而敘文則散文也。故今略錄一二,以見其為周秦金石文之流變焉。

漢碑用字固多俗體,以其為隸變也。然時亦多存古字,且緣殷周鐘鼎文字之例,多用通假字,故讀漢碑不特可見文體之流變,且可以見字體之流變焉。

國三老袁君碑

君諱良,字厚卿,陳國扶樂人也。厥先舜苗,世為封君。周之興,虞閼父典陶正,嗣滿為陳侯,至玄孫濤涂。初氏父字,立姓曰袁。魯僖公四年,為大夫;哀十一年,頗為司徒,其末或適齊楚,而袁生□獨留陳。當秦之亂,隱居河洛。高祖破項,實從其策。天下既定,還宅扶樂。孝武征和三年,生曾孫干,斬賊公先勇,拜黃門郎,封關(guān)內(nèi)侯,食遺鄉(xiāng)六百戶。后錫金紫,仟修城之郭。干薨,子經(jīng)嗣。經(jīng)薨,子山嗣。傳國三世,至王莽而絕。君即山之曾孫,纘神明之洪族,資天德之清則,惇綜《易》、《詩》,而悅禮樂,舉孝廉、郎中、謁者、將作大匠、丞相令、廣陵太守,討江賊張路等,威震徐方。謝病歸家。孝順初政,咨□□白,三府舉君,徴拜議郎、符節(jié)令。時元子光博平令,中子騰尚書郎,少子璋謁者,詔書壁□□可父事。群司以君父子俱列三臺,夫人結(jié)發(fā),上為三老,使者持節(jié)安車,親□幾杖之尊,袒割之養(yǎng),君實饗之。后拜梁相,帝御九龍殿,引君對覿,與飯酒,賜飲宴,冊曰:頃者連遇運害,災(zāi)條備至,陰陽不和,寒暑不節(jié)。昔孔子制義,承奉則有興盛之福,慢期即致來咎之變,朕以妙身,襲裘繼業(yè),二九之戎,今直其際,圖記占□,慎在藩國。自先帝至德,猶有七國之謀,蓋治世者不諱其難。朕追寤社稷之重,恐有交會諸國王侯,開導(dǎo)以驕滿之漸,令奸邪因緣生慝,相以顯選,簡練內(nèi)升。昔掌苻竟,惠撫我民,故連拔授,不問勛次,典郡職重,親執(zhí)經(jīng)緯,隱栝在手。往者王尊發(fā)縱于平陽,清約藩輔,其節(jié)衎然。忠臣之義,有獻善去否,其加精微,測切防絕。朕疚心以戒,今特賜錢十萬,雜繒三十匹,玉具劍佩,書刀、繡文印衣、無極手巾各一。往悉乃心,勉崇協(xié)同,便宜數(shù)上。君子曰:優(yōu)賢之寵,于斯盛矣。宰縣治郡,無民不思。載八十五,以病致仕。永建六年二月戊辰卒。居罔室廬,殯于假館。昔行父乎仲,小國之卿,其儉猶稱,況漢大夫,父子同升,而無環(huán)堵,不遭丘明實錄之時,便前哲孤名。而君獨立。于是厥孫衛(wèi)尉滂,司徒掾弘圖,刊石作銘。其辭曰:飛清邈,紛其厲;跨高山,鋪云際。作帝父,振穢;登華龍,眺天空。酌不揮,凱以邁,民被澤,邦畿乂,才本德,曜其碣;□煌煌、數(shù)萬世。

郎中鄭君碑

君諱固,字伯堅,蓍君元子也。含中和之淑質(zhì),履上仁之清操;孝友著乎閨門,至行立乎鄉(xiāng)黨。初受業(yè)于歐陽,遂窮究于典籍;膺游夏之文學(xué),襄冉季之政事。弱冠,仕郡吏?‍‌‍?‍‌‍‌‍?‍?‍‌‍?‍‌‍?‍?‍‌‍?‍‌??‍?‍?‍‌‍?‍?‍?‍‌‍‌‍‌‍‌‍?‍‌‍?‍???‍?‍?‍?‍?‍?‍?‍‌‍?‍‌‍?‍‌‍‌‍‌‍?。諸曹掾史、主簿、督郵、五官掾、功曹,入則腹心,出則爪牙,忠以衛(wèi)上,清以自修。犯顏謇愕,造膝辭,加以好成方類,推賢達善,逡遁退讓,當世以此服之。群后珍瑋,以為儲舉。先屈計掾,奉我方貢。清眇冠手群彥,德能簡乎圣心。延熹元年二月十九日,詔拜郎中,非其好也,以疾錮辭,未滿期限,從其本規(guī),乃遘兇愍。年廿二,其四月廿四日,遭命隕身,痛如之何!先是,君大男孟子,有楊烏之才,善性形于岐嶷,□□見于垂髦,年七歲而夭,大君夫人所共哀也。故建兆共墳,配食斯壇,以慰考妣之心。琦瑤延以為至德不紀,則鐘鼎奚銘;昔姬武,弟述其兄,綜極徽猷行于篾陋,獨曷敢忘!乃刊石以旌遺芳。其辭曰:于惟郎中,實天生德,頤親誨弟,虔恭竭力。教我義方,導(dǎo)我禮則,傳宣孔業(yè),作世幕則。從政事上,忠以自勖,貢計王庭,華夏歸服,帝用嘉之,顯拜殊特,將從雅意,色斯自得。乃遭氛災(zāi),隕命顛沛,家失所怙,國亡忠直。俯哭誰訴,仰啼焉告,嗟嗟孟子,苗而弗毓。奉我元兄,修孝罔極,魂而有靈,亦歆斯勒。

吾嘗謂金石文實可謂為純粹之美術(shù)文,金石字亦可謂純粹之美術(shù)字,蓋欲借此以壽世者也。西漢以前之金石文多不著姓名,多不見于各家之專集,以當時尚無集也。故今于周秦與兩漢之金石文特為專章以論之。

吳闿生云:“文章之事,以金石刻為最重,其體亦最難。自退之韓氏外,殆莫有能為之者。柳州猶不失法度。至歐公而后,則盡篾古初,率意自為,名為志銘,筆勢與他文無異。三蘇不喜為碑刻,世亦知其不工。于是獨歐公碑銘至多,而尤擅大名。吾嘗謂歐公所為碑文,皆論序傳狀類耳,實于金石體裁無與。夫文各有體要,今序書傳而用箴頌,作章奏而仿歌詩,可乎?歐公銘志之文,何以異是。嗚乎,法之不明也久矣。兒時讀韓文,喜其驚創(chuàng)瑰奇,以為退之偉才,故獨辟蹊徑如是,后來者所當步趨,而莫外也。及睹《蔡中郎集》,乃知碑刻之體,創(chuàng)自中郎;退之特踵其法為之,未嘗立異,顧其才高,遂乃出奇無窮耳。后得洪文惠所輯《漢碑刻》,益詫為平生所未見,反復(fù)研誦,彌月不能去手。乃知漢人碑頌,其高文至多,崇閎雋偉,非中郎一家所能概,而退之不能出其范圍。中郎雖負盛名,亦因當時風氣而為之,非其特創(chuàng)者,而金石之文固而導(dǎo)源于此也。蓋三代以上,銘功德于彝鼎,其詞尚簡,今存者雖多而不盡可識;石刻之文,惟岐陽之鼓,后世亦未能盡解,顧其體可意而知也。秦皇崛起,褒功立石,皆丞相斯為之,原本雅頌,一變而為金石之體,法律森嚴,足以范圍百世;后儒或以為破除詩書,自我作古者非也。事未有無法而可以自立者,彼李斯寧獨異哉?繼斯而作者則孟堅《燕然山銘》,皆軒天拔地,壁立萬仞;豈獨二子才雄,抑金石之作,其道固若是也,碑銘如于東漢,作者不盡知其何人,要皆遵循成軌,制作瑋異,其氣其辭,與三代彝鼎石鼓秦皇刻石肸蠻相通,無支離隔絕之誚,所存今不可多見,見者莫不光氣炯然,皆天地之鴻寶也。論者不察,輒病東漢靡弱,謂其氣爾然而盡,是豈可謂知言乎?曹氏代漢,相去未幾,所為大饗受禪諸碑,皆當時朝廟鉅典,而氣既剽輕,詞亦窳陋,良由操、丕否德,亦篡逆之朝,執(zhí)筆者固無弘毅之士也。自是以降,六朝碑志,陳陳相因,一流于駢儷浮冗,無可觀覽;至退之而后起衰振懦,夐絕前載,而規(guī)橅意度,則一秉東漢之遺,可覆按也。今學(xué)者皆知韓文之奇,而于漢代諸碑熟視若無睹焉;譬如敬人之子孫,而忘其父祖可乎?”

第三章 為文學(xué)而文學(xué)時代之散文(漢魏之際)

第一節(jié) 總論

《文心雕龍·時序篇》云:“自哀、平陵替,光武中興,深懷圖讖,頗略文華。然杜篤獻誄以免刑,班彪?yún)⒆嘁匝a令,雖非旁求,亦不遐棄。及明帝疊耀,崇愛儒術(shù),肄禮璧堂,講文虎觀,孟堅珥筆于國史,賈逵給札于瑞頌,東平擅其懿文,沛王振其通論,帝則藩儀,輝光相照矣。自安、和已下,迄至順、桓,則有班、傅、三崔,王、馬、張、蔡,磊落鴻儒,才不時乏,而文章之選,存而不論。然中興之后,群才稍改前轍,華實所附,斟酌經(jīng)辭;蓋歷政講聚,故漸靡儒風者也。降及靈帝,時好辭制,造羲皇之書,開鴻都之賦;而樂松之徒,拓集淺陋;故揚賜號為兜,蔡邕比之俳優(yōu),其余風遺文,蓋蔑如也。自獻帝播遷,文學(xué)蓬轉(zhuǎn);建安之末,區(qū)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仲宣委質(zhì)于漢南,孔璋歸命于河北,偉長從官于青土,公干徇質(zhì)于海隅,德璉綜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樂,文蔚休伯之儔,于叔德祖之侶,傲雅觴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漉筆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談笑。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至明帝纂戎,制詩度曲,徵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觀,何劉群才,迭相照耀。少主相仍,唯高貴英雅,顧盼合章,動言成論。于時正始余風,篇體輕澹,而稽阮應(yīng)繆,并馳文路矣。”劉師培謂此篇述東漢三國文學(xué)變遷,至為明晰,誠學(xué)者所宜參考也?‍‌‍?‍‌‍‌‍?‍?‍‌‍?‍‌‍?‍?‍‌‍?‍‌??‍?‍?‍‌‍?‍?‍?‍‌‍‌‍‌‍‌‍?‍‌‍?‍???‍?‍?‍?‍?‍?‍?‍‌‍?‍‌‍?‍‌‍‌‍‌‍?。

劉師培云:“東漢之文,均尚和緩,其奮筆直書,以氣運詞,實自禰衡始。《鸚鵡賦序》謂衡因為賦,筆不停輟,文不加點,知他文亦然。是以漢魏文士,多尚聘辭,或慷慨高厲,或溢氣坌涌,(孔融《薦禰衡疏》語)此皆衡文開之先也。”(孔融引重衡文即以此啟。故融之所作多范伯喈,惟薦衡表則效衡體與他篇文氣不同)劉說固是。然亦本于《文心雕龍》。《神思篇》云:“相如含筆而腐豪,揚雄輟翰而驚夢,桓譚疾感于苦思,王充氣竭于思慮,張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練都以一紀,雖有巨制,亦思之緩也。淮南崇朝而賦騷,枚皋應(yīng)召而成賦,子建援櫝如口誦,仲宣舉筆似宿構(gòu),阮瑀據(jù)鞍而制書,禰衡當食而草奏,雖有短篇,亦思之速也。”彥和所舉捷速諸人,多屬建安者,可見西漢遲緩之文,至漢末而一變矣。

又云:“建安文學(xué),革易前型,遷蛻之由,可得而說。兩漢之世,戶習(xí)七經(jīng),雖及子家,必緣經(jīng)術(shù)。魏武治國,頗雜刑名,文體因之,漸趨清峻,一也;建武以還,士民秉禮,迨及建安,漸尚通侻,侻則侈陳哀樂,通則漸藻玄思,二也;獻帝之初,諸方棋峙,乘時之士,頗慕縱橫,騁詞之風,肇專于此,三也;又漢之靈帝,頗好俳詞,(見楊賜蔡邕等傳)下習(xí)其風,益尚華靡,雖迄魏初,其風未革,四也。”

又云:“《文心雕龍》諸書,或以魏代文學(xué),與漢不異,不知文學(xué)變遷,因自然之勢,魏文與漢不同者蓋有四焉。書檄之文,騁詞以張勢,一也;論說之文,漸事校練名理,二也;奏疏之文,質(zhì)直而屏華,三也;詩賦之文,益事華靡,多慷慨之音,四也。凡此四者,概與建安以前有異,此則研究者所當知也。”(《中古文學(xué)史》)劉氏此論最精。蓋文章之體,各有所宜,至此時而辨別始嚴。魏文帝《典論》文云:“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

兩漢之世,專欲為文人者惟辭賦家耳,若著散文者則以奏疏為最工,此則以政教為本,而非專欲為文者也。故兩漢之世,尚未至于為文學(xué)而文學(xué)時代。迄乎曹魏,則文學(xué)之風始大盛,故論文之篇,子桓子建,均有佳制,非崇尚文學(xué),曷克臻此?以是之故,詩賦之外,宜文宜質(zhì),亦極有體裁矣。

第二節(jié) 三曹之散文

沈約《宋書·謝靈運傳》云:“三祖陳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緯文,以文被質(zhì)。”三祖者武帝操、文帝丕、明帝睿也。陳王者,陳思王植也。四人之中,以操、丕及植為優(yōu)。

曹操字孟德,沛國譙人,舉孝廉為郎,黃巾起拜騎都尉,歷官至丞相,由魏國公晉封王,謚曰武,子丕受漢碑禪,尊為太祖武皇帝。《魏志》曰:“漢末天下大亂,豪雄并起,而袁紹虎視四州,強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nèi),攬申商之法術(shù),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總御皇機,克成洪業(yè)者,惟其明略最優(yōu)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士矣。”申商韓白二語,可以見魏武之學(xué)術(shù),即可以見魏武之文章,亦足以觀漢魏之際之文風矣。魏武之四言詩,既籠罩一切,于三百篇外獨樹一幟,非漢人步趨三百篇者所能及:其散文亦雄偉悲壯,虎步百代。《一百三家集》有《魏武帝集》一卷。

讓縣自明本志令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nèi)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

去官之后,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nèi)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xiāng)里,于譙東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

后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后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zhàn)數(shù)千,后還到揚州更募,亦復(fù)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

后領(lǐng)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shù)憯號于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yù)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術(shù)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后孤討擒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shù)窮亡解沮,發(fā)病而死。及至袁紹據(jù)河北,兵勢強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于后,幸而破紹,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jù)有荊州。孤復(fù)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以極,意望已過矣。

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shè)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大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后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后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入及至子孫,積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余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植兄弟,過于三世矣。

孤非徒對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后,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滕》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zhí)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已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思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fù)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

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賞不舍書而嘆,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擒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貴也。

曹丕字子桓,武帝太子,仕漢為五官中郎將,操歿,嗣為丞相,魏王受漢禪,改元黃初,薨謚曰文。《魏志》云:“帝好文學(xué),以著述為務(wù),自所勒成垂百篇。又傳諸儒撰集經(jīng)傳,隨類相從,凡千余篇,號曰《皇覽》。”又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一百三家集》有《魏文帝集》一卷。

自敘

初平之元,董卓殺主鴆后,蕩覆王室。是時,四海既困中平之政,兼惡卓之兇逆,家家思亂,人人自危。山東牧守,咸以春秋之義,衛(wèi)人討州吁于濮,言人人皆得討賊。于是大興義兵,名豪大俠,富室強族,飄揚云會,萬里相赴。兗豫之師,戰(zhàn)于滎陽;河內(nèi)之甲,軍于孟津。卓遂遷大駕,西都長安,而山東大者連郡國,中者嬰城邑,小者聚阡陌,以還相吞并。會黃巾盛于海岳,山寇暴于并冀,乘勝轉(zhuǎn)攻,席卷而南。鄉(xiāng)邑望煙而奔,城郭睹塵而潰,百姓死亡,暴骨如莽。余時年五歲,上以四方擾亂,教余學(xué)射;六歲而知射,又教余騎馬;八歲而能騎射矣。以時之多難,故每征,余常從。建安初。上南征荊州,至宛,張繡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從兄安民遇害,時余年十歲,乘馬得脫。夫文武之道,各隨時而用。生于中平之季,長于戎旅之間,是以少好弓馬,于今不衰。逐禽輒十里,馳射常百步。日多體健,心每不厭。建安十年,始定冀州,貊貢良弓,燕代獻名馬。時歲之暮春,句芒司節(jié),和風扇物,弓燥手柔,草淺獸肥,與族兄子丹獵于鄴西終日,手獲獐鹿九,雉兔三十?‍‌‍?‍‌‍‌‍?‍?‍‌‍?‍‌‍?‍?‍‌‍?‍‌??‍?‍?‍‌‍?‍?‍?‍‌‍‌‍‌‍‌‍?‍‌‍?‍???‍?‍?‍?‍?‍?‍?‍‌‍?‍‌‍?‍‌‍‌‍‌‍?。后軍南征,次曲,尚書令荀彧奉使犒軍,見余談?wù)撝瑥月劸谱笥疑洌藢嶋y能。余言執(zhí)事未睹夫項發(fā)口縱,俯馬蹄而仰月支也。彧喜,笑曰:乃爾。余曰:埒有常徑,的有常所。雖每發(fā)輒中,非至妙也。若夫馳平原,赴豐草,要狡獸,截輕禽,使弓不虛彎,所中必洞,斯則妙矣。時軍祭酒張京在坐,顧彧拊手曰善。余又學(xué)擊劍,閱師多矣。四方之法各異,唯京師為善。桓靈之間,有虎賁王越善斯術(shù),稱于京師。河南史阿言昔與越游,具得其法,余從阿學(xué)之精熟。嘗與平虜將軍劉勛、奮威將軍鄧展等共飲,宿聞?wù)股朴惺直郏瑫晕灞址Q其能空手入白刃。余與論劍良久,謂言將軍法,非也。余顧嘗好之,又得善術(shù),因求與余對。時酒酣耳熱,方食甘蔗,便以為杖,下殿數(shù)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展意不平,求更為之。余言吾法急屬,難相中面,故齊臂耳。展言愿復(fù)一交,余知其欲突以取交中也,因偽深進,展果尋前,余卻腳剿,正截其顙。坐中驚視。余還坐,笑曰:昔陽慶使淳于意去其故方,更授以秘術(shù),今余亦愿鄧將軍捐棄故伎,更受要道也。一坐盡歡。夫事不可自謂己長,余少曉持復(fù),自謂無對。俗名雙戟為坐鐵室,鑲盾為蔽木戶,后從陳國袁敏學(xué),以單攻復(fù),每為若神。對家不知所出,告曰若逢敏于狹路,直決耳。余于他戲弄之事少所喜,唯彈棋略盡其巧,少為之賦。昔京師先工有馬合鄉(xiāng)侯、東方安世、張公子,常恨不得與彼數(shù)子者對。上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每定省從容,常言人少好學(xué)則思專,長則善忘,長大而能勤學(xué)者唯吾與袁伯業(yè)耳。余是以少誦詩論,及長而備歷五經(jīng)四部,史漢諸子百家之言,靡不畢覽,所著書論詩賦凡六十篇。至若智而能愚,勇而能怯,仁以接物,恕以及下,以付后之良史。

子桓文修飭安閑,與乃父之憤筆疾書,作風大別矣。他如《典論·論文》、《與吳質(zhì)書》,尤為清麗卓約,吾嘗以謂魏文帝之詩文,與王右軍之書法,可同類共賞。

曹植字子建,丕弟,年十歲余,誦讀詩論及辭賦數(shù)十萬言,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奈何倩人?時鄴銅爵臺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黃初三年進侯為鄄城王,徙封東阿,又封陳,謚曰思。涵芬樓《四部叢刊》影印明活字《曹子建集》十卷。

籍田說

春耕于籍田,郎中令侍寡人焉。顧而謂之曰:“昔者神農(nóng)氏始嘗萬草,教民種植。今寡人之興此田,將欲以擬乎治國,非徒娛耳目而已也。夫營疇萬畝,厥田上下,經(jīng)以大陌,帶以橫阡,奇柳夾路,名果被園,宰農(nóng)實掌,是謂公田,此亦寡人之封疆也。日殄沒而歸館,晨未昕而即野,此亦寡人之先下也。菽雚特疇,禾黍異田,此亦寡人之理政也。及其息泉涌,庇重陰,懷有虞,撫素琴,此亦寡人之所習(xí)樂也。蘭、蕙、荃、蘅,植之近疇,此亦寡人之所親賢也。刺藜、臭蔚,棄之乎遠疆,此亦寡人之所遠佞也。若年豐歲登,果茂萊滋,則臣仆小大,咸取驗焉。”

封人有能以輕鑿修鉤,去樹之蝎者,樹得以茂繁。中舍人曰:“不識治天下者亦有蝎者乎?”寡人告之曰:“昔三苗、共工、鯀、兜,非堯之蝎歟?”問曰:“諸侯之國,亦有蝎乎?”寡人告之曰:“齊之諸田,晉之六卿,魯之三桓,非諸侯之蝎歟?然三國無輕鑿修鉤之任,終于齊篡魯弱,晉國以分,不亦痛乎?”曰:“不識為君子者亦有蝎乎?”寡人告之曰:“固有之也?‍‌‍?‍‌‍‌‍?‍?‍‌‍?‍‌‍?‍?‍‌‍?‍‌??‍?‍?‍‌‍?‍?‍?‍‌‍‌‍‌‍‌‍?‍‌‍?‍???‍?‍?‍?‍?‍?‍?‍‌‍?‍‌‍?‍‌‍‌‍‌‍?。富而慢,貴而驕,殘仁賊義,甘財悅色,此亦君子之蝎也。天子勤耘,以牧一國。大夫勤耘,以收世祿;君子勤耘,以顯令德。夫農(nóng)者始于種,終于獲,澤既時矣,苗既美矣。棄而不耘,則改為荒疇。蓋豐年者期于必收,譬修道亦期于歿身也。”

夫凡人之為圃,各植其所好焉。好甘者植乎薺,好苦者植乎荼,好香者植乎蘭,好辛者植乎蓼。至于寡人之圃,無不植也。

此寓言之文,上承莊列,而秦漢已少見之;后世古文家,韓柳亦嘗為之,柳宗元所為,尤與子建為近。

第三節(jié) 建安七子之散文

魏文帝《典論·論文》云:“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干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yīng)玚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于學(xué)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又云:“王粲長于辭賦,徐干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于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yīng)玚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詞,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儔也。”又《與吳質(zhì)書》云:“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jié)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zhì),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辭意典雅,足傳于后,比子為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xué)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干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于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無以遠過。昔伯牙絕弦于鐘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曹植《與楊德祖書》亦曰:“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此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于是設(shè)天綱以該之,頓八弦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然此數(shù)子猶復(fù)不能飛軒絕跡,一舉千里。以孔璋之才,不閑于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譬畫虎不成,反為狗也。前書嘲之,反作論盛道仆贊其文。夫鐘期不失聽,于今稱之,吾亦不能妄嘆者,畏后世之嗤余也。”觀此三篇所論,則七子之作風可知矣。七子者,《典論》所列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yīng)玚、劉楨,后人所號為建安七子者也。

孔融字文舉,孔子二十世孫。少有俊才,獻帝時為北海相,立學(xué)校,表儒術(shù),尋拜大中大夫。性寬容少忘,喜誘益后進,及退閑職,賓客日盈其門。常嘆曰:座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融聞人之善若出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稱所長;薦賢達士,多所獎進;知而未言,以為己過。故海內(nèi)英俊,皆信服之。為曹操所忌,被誅。《一百三家集》有《孔少府集》一卷。

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學(xué)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履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粲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gòu)。《一百三家集》有《王侍中集》一卷。

徐干字偉長,北海人,為司空;軍謀祭酒掾?qū)伲骞賹⑽膶W(xué)?‍‌‍?‍‌‍‌‍?‍?‍‌‍?‍‌‍?‍?‍‌‍?‍‌??‍?‍?‍‌‍?‍?‍?‍‌‍‌‍‌‍‌‍?‍‌‍?‍???‍?‍?‍?‍?‍?‍?‍‌‍?‍‌‍?‍‌‍‌‍‌‍?。

陳琳字孔璋,廣陵人,前為何進主簿;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歸太祖。《一百三家集》有《陳記室集》一卷。

阮瑀字元瑜,陳留人。少受學(xué)于蔡邕。建安中都護曹洪欲使掌書記,瑀不為屈。太祖并以琳瑀為司空軍謀祭酒管記室,軍國書檄,多琳瑀所作也。《一百三家集》有《阮元瑜集》一卷。

應(yīng)玚字德璉,汝南人。《一百三家集》有《應(yīng)德璉集》一卷。

劉楨字公干,東平人。玚楨被太祖辟為丞相掾?qū)佟+`轉(zhuǎn)為平原侯庶子,后為五官將文學(xué)。《一百三家集》有《劉公集》一卷。

七子之散文,自以孔融為最高,魏文稱為氣體高妙,誠可當之而無愧;王粲次之;陳琳又次之;余則難以伯仲矣。

汝潁優(yōu)劣論

孔融

汝南戴子高親止千乘萬騎,與光武皇帝共揖于道中;潁川士雖抗節(jié);未有頡頏天子者也。汝南許子伯,與其友人共說世俗將壞,因夜起,舉聲號哭;潁川士雖頗憂時,未有能哭世者也。汝南許掾教太守鄧晨圖開稻陂,灌數(shù)萬頃,累世獲其功,夜有火光之瑞;韓元長雖好地理,未有成功見效如許掾者也。汝南張元伯身死之后,見夢范巨卿;潁川士雖有奇異,未有鬼神能靈者也。汝南應(yīng)世叔讀書五行俱下;潁川士雖多聰明,未有能離婁并照者也。汝南李洪為太尉掾,弟殺人當死,洪自劾,詣閣乞代弟命,便飲鴆而死,弟用得全;潁川士雖尚節(jié)義,未有能殺身成仁如洪者也。汝南翟文仲為東郡太守,始舉義兵以討王莽;潁川士雖疾惡未有能破家為國者也。汝南袁公著為甲科郎中,上書欲治梁冀;潁川士雖慕忠讜,未有能投命直言者也。

為劉荊州與袁譚書

王粲

天降災(zāi)害,禍難殷流。初交殊族,卒成同盟,使三室震蕩,彝倫攸。是以智達之士,莫不痛心入骨,傷時人不能相忍也。然孤與太公,志同愿等,雖楚魏絕邈,山河迥遠,戮力乃心,共獎王室。使非族不干吾盟,異類不絕吾好,此孤與太公無貳之所致也。功績未卒,太公殂隕,賢胤承統(tǒng),以繼洪業(yè)。宣奕世之德,履丕顯之祚;摧嚴敵于鄴都,揚休烈于朔土。顧定疆宇,虎視河外;凡我同盟,莫不景附。何悟青蠅飛于竿旌,無忌游于二壘;使股肱分成二體,胸絕為異身。初聞此問,尚謂不然。定聞信未,乃知閼伯實沈之忿已成,棄親即仇之計已決。旃旆交于中原,暴尸累于城下,聞之哽咽,若存若亡。昔三王五伯,下及戰(zhàn)國,君臣相弒,父子相殺,兄弟相殘,親戚相滅,蓋時有之。然或欲以成王業(yè),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謂逆取順守,而徼富強于一世也,未有棄親即異、兀其根本、而能全軀長世者也。昔齊襄公報九世之仇,土丐卒荀偃之事,故《春秋》美其義,君子稱其信。夫伯游之恨于齊,未若太公之忿于曹也;宣子之臣承業(yè),未若仁君之繼統(tǒng)也。且君子違難不適仇國,交絕不出惡聲,泥忘先人之仇,棄親戚之好,而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蠻夷戎狄,將有誚讓之言,況我族類,而不痛心邪?夫欲立竹帛于當時,全宗祀于一世,豈宜同生分謗,爭校得失乎,若冀州有不弟之傲,無慚順之節(jié),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為務(wù),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為高義邪?今仁君見憎于夫人,未若鄭莊之于姜氏;昆弟之嫌,未若重華之于象傲。然莊公卒從大隧之樂,象傲終受有鼻之封,愿捐棄百疴,追攝舊義,復(fù)為母子昆弟如初。今整勒士馬,瞻望鵠立。

諫何進召外兵

陳琳

《易》稱既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無異于鼓洪爐以燎毛發(fā),但當速發(fā)雷霆,行權(quán)立斷。違經(jīng)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徵于他,大兵合聚,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必不成功,只為亂階。

諫曹植書

劉楨

家丞刑颙,北士之彥,少秉高節(jié),玄靜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楨誠不足同貫斯人,并列左右,而楨禮遇殊特,颙反疏簡。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xí)近不肖,禮賢不足;采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為上招謗,其罪不小,以此反側(cè)?‍‌‍?‍‌‍‌‍?‍?‍‌‍?‍‌‍?‍?‍‌‍?‍‌??‍?‍?‍‌‍?‍?‍?‍‌‍‌‍‌‍‌‍?‍‌‍?‍???‍?‍?‍?‍?‍?‍?‍‌‍?‍‌‍?‍‌‍‌‍‌‍?。

要而論之,魏代散文,約分兩派。一曰:悲壯派,此派自魏武開之,陳思繼之,益以富麗;凡王粲、陳琳、吳質(zhì)之屬隨之,而皆望塵不及者也;凡六朝陸機、徐庾等尚氣勢者均自此出。二曰:清麗派,此派魏文倡之;凡阮籍、繁欽之徒隨之;凡六朝之潛氣內(nèi)轉(zhuǎn),尚氣韻一派,均從此出。

第四節(jié) 吳蜀之散文

吳蜀文學(xué),遠不及魏。然蜀之諸葛亮,有前后《出師表》,實千古最有名之文字,吳文之為人傳誦者,則幾于無有。唯有韋曜之《博奕論》,與諸葛恪《與丞相陸遜書》等不過數(shù)篇而已。

諸葛亮字孔明,瑯琊陽都人,蜀漢丞相,封武鄉(xiāng)侯。《蜀志》云:“亮性長于巧思,損益連弩,木牛流馬,皆出其意;推衍兵法,作八陣圖,咸得其要;教言書奏多可觀,別為一集。”《一百三家集》有《諸葛亮丞相集》三卷。

諸葛恪字元遜,瑾長子也。孫權(quán)嘗問恪曰:卿父與叔父(諸葛亮)孰賢?對曰:臣父為優(yōu)。權(quán)問其故。對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為吳撫越將軍領(lǐng)丹陽太守,拜太傅。

前出師表

臣亮言: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待衛(wèi)之臣,不懈于內(nèi);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誠宜開張圣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宏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矢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nèi)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祎、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

將軍向?qū)櫍孕惺缇瑫詴耻娛拢囉糜谖羧眨鹊鄯Q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yōu)劣得所也。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于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jié)之臣也,愿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qū)馳。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fù)漢室,還于舊都,此臣之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于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fù)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袆、允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

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

與丞相陸遜書

惕敬叔傳清論,以為方今人物凋盡,守德業(yè)者不能復(fù)幾,宜相左右,更為輔車,上熙國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謗毀,使已成之器,中有損累,將進之徒,意不歡笑。聞此喟然,誠獨擊節(jié)。愚以為君子不求備于一人。自孔氏門徒,大數(shù)三千,其見異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張、子路、子貢等,七十之徒,亞圣之德,然猶各有所短。師辟由喭,賜不受命。豈況下此而無所闕?且仲尼不以數(shù)子之不備而引以為友,不以人所短棄其所長也。加以當今取士,宜寬于往古。何者?時務(wù)從橫,而善人單少。國家職司,常苦不克。茍令性不邪惡,志在陳力,便可獎就,聘其所任?‍‌‍?‍‌‍‌‍?‍?‍‌‍?‍‌‍?‍?‍‌‍?‍‌??‍?‍?‍‌‍?‍?‍?‍‌‍‌‍‌‍‌‍?‍‌‍?‍???‍?‍?‍?‍?‍?‍?‍‌‍?‍‌‍?‍‌‍‌‍‌‍?。若于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闊略,不足縷責。且士誠不可纖論苛克,苛克則彼圣賢猶將不全,況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則難,以人望人則易,賢愚可知。自漢末以來,中國士大夫如許子將輩,所以更相謗訕,或至于禍。原其本起,非為大仇,惟坐克己不能盡如禮,而責人專以正義。夫已不如禮則人不服,貴人以正義則人不堪。內(nèi)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責,則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則小人得容其間,得容其間則三至之言。浸潤之譖,紛錯交至,雖使至明至親者處之,猶難以自定,況己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張陳至于血刃,蕭朱不終其好,本由于此而已。夫不舍小過,纖微相責,久乃至于家戶為怨,一國無復(fù)全行之士也。

《石遺室論文》云:“《前出師表》中段的是三國時文字,上變漢京之樸茂,下開六朝之雋爽。其氣韻少能辨之者。此表云:‘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至‘此臣之新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悲壯蒼涼,所謂聲情激越矣。《三國志注》引《魏武故事》,載建安十五年曹操《令》云:‘孤始舉孝廉,年少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去官之后,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nèi)自圖之,從此卻走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xiāng)里,于譙東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后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后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后領(lǐng)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shù)僭號于九江,后孤討擒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shù)窮亡解沮,發(fā)病而死。及至袁紹據(jù)河北,兵勢強盛,幸而破紹,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jù)有荊州,孤復(fù)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設(shè)使國家無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然欲使孤便爾委捐新典兵眾,以還執(zhí)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新禍,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老橫中又時有慷慨悲歌之意。下至孫權(quán),其《與曹公箋》,亦有‘春水方生,公宜速去。足下不死,孤不得安’等語,見《吳歷》。可見當時文章風氣大同小異如此。”

林傳甲云:“蜀漢昭烈帝備,當漢祚已移,擁梁益一隅,稱尊號,規(guī)模未備,文物無足稱。后世史臣,每尊蜀漢為正統(tǒng)者,則因武侯《出師表》而重也。親賢臣,遠小人,諮諏善道,察納雅言,皆儒者純粹之精語。《后出師表》所謂漢賦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成敗利害,非所逆睹,非社稷之臣而能若是乎?武侯自知才弱敵強,惟不安于坐以待亡,故冒險進取,光明磊落,可揭以告萬世。孔明將沒,自表后主,言臣死之日,不使內(nèi)有余帛,外有盈財,以負陛下。嗚呼,此其所以為孔明歟?魏臣華歆、王朗、陳群、諸葛璋各有書與孔明,陳天命人事,欲使舉國稱藩,孔明不報書,作正議,其大義昭于天日矣。”

又云:“江左六朝,建國金陵,阻長江為天塹,自孫氏始。孫堅蓋孫武之后,其子策始有江左,皆轉(zhuǎn)戰(zhàn)無前,驍健尚武。策始用文士張纮,為書絕袁術(shù)。孫權(quán)襲父兄之業(yè),稱帝號,其文筆古雅,《責諸葛瑾之詔》,《讓孫皎之書》,所見皆卓爾不群。其子孫休繼立為景帝,其《答張布詔》曰:孤之涉學(xué),群書略備,所見不少也。由此觀之,南朝天子好讀書,孫氏實啟之矣。虞翻《諫獵書》之簡要,駱統(tǒng)《理張溫表》之詳暢,諸葛恪《與丞相陸遜書》、《上孫奮箋》之明敏條達,吳人文之可傳者也。吳楚多才,如嚴峻之好說文,闞澤陸續(xù)之善歷數(shù),薛綜滑稽,出口成文,亦西蜀秦宓之流亞也。《周瑜傳》中《諫以荊州資劉備疏》、《薦魯肅疏》,皆非完璧,而雄直之氣,略可見也。吳之末造,賀邵《諫孫皓書》、韋曜之《博奕論》、華核《請救蜀表》,漸近偶儷,亦皆質(zhì)而不俚,足以自競于漢魏之間。孰謂南朝文士柔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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