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發山《搶救垂危者》
半夜時分,我接到電話,醫院送來一個危重患者,讓我立馬趕過去。我出了門,才發現漫天飛舞著雪花,地面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路上看不到車輛。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過來一輛出租車。我拉開車門上了車:“市二院。”司機冷冷地說:“二百塊。”我怔了一下,平時也就是20塊錢的車程,這不宰人嗎?也僅僅是兩秒鐘的時間,我說了一個“好”字。病人在等著搶救,容不得我討價還價。
患者是被火燒傷的,傷勢比較嚴重,隨時都有失去生命的危險。值班醫生已經采取了應急措施,我查看患者的傷勢后,當即拿出一套治療方案。
等到儀器插上,藥物用上,我才從搶救室的后門回到辦公室,一屁股坐下,身體像散了架似的,滿腦子還都是患者燒傷的慘狀……忽然門被推開了,進來兩個人,一個是穿戴齊整、頭發梳得溜光水滑的中年男人,一個是雙眼布滿血絲、一臉焦急的中年婦女。
通過他們的介紹,我才知道中年男人叫徐明,是一家機械廠的老板,趙力(即那位燒傷患者)是在他的工廠出的事。
中年婦女是趙力的老婆。
我簡要告知了患者的病情,說患者目前還在昏迷階段,各項體能指標趨于穩定,但有可能隨時出現不測。
徐明一臉焦急,抱拳施禮,懇切地說:“大夫,趙力是一名老工人,在廠里干了十多年……您要想方設法把他搶救過來。”
趙力的老婆一邊流淚一邊說:“他是家里的頂梁柱……大夫,俺求您了。”
我說:“我是醫生,我會盡力的。”我心里明白,只要有一線希望,醫生就不能放棄搶救患者。但醫生也不是神仙,有的時候,只能眼睜睜看著病人停止呼吸。上個月,一個患者因為傷勢太重沒能搶救過來,家屬罵了我一頓不說,我還結結實實挨了兩拳。
我的話音剛落,徐明急了:“大夫,錢不是問題。”
趙力的老婆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我費了一番口舌才讓他們兩個人平靜下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趙力的病情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而且由于感染,兩條腿已經被截。
根據趙力的病情,我不斷調整著治療方案。
這天,護士告訴我,趙力的賬上沒錢了。我未加思索,說讓家屬打啊。真是的,這事也來煩我。
護士委屈地說:“提前三天已經給家屬說了……”
我才注意到已經有多天沒有見到徐明了,剛開始搶救那幾天,他可是天天守在醫院。我問護士,截至目前,搶救趙力花了多少錢?護士說,30萬。
我無語了。30萬是個不小的數目,但對于一家工廠來說,還是九牛一毛。徐老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還是這段時間廠里忙脫不開身?我來到搶救室門口,趙力的老婆果然守在那里。她明顯比當初憔悴了許多。看到我,她眼睛撲閃了兩下,便盯著地面,再沒抬起來。
我說:“賬上沒錢了,你趕緊催催徐老板。”憑我的直覺,徐明不是那種逃避責任的人。
她沒接話茬,捂著臉嗚咽起來。
我一邊詢問,一邊安慰,她還是一句話不說。
咳,這不該是我管的事,再說我也管不了,我的任務只是搶救病人,把病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我轉身進了搶救室。
走到趙力的病床前,我忽然發現,他的部分藥物已經停用了!
沒等我說話,一名護士囁嚅道:“賬單出現負數了……”
我果斷地說:“繼續用藥,從我的工資里扣。”患者正在搶救階段,怎能停止用藥呢?
謝天謝地,奇跡終于發生,趙力脫離了生命危險。
徐明果然是個有擔當的老板,趙力出院那天,他結清了欠下的款項。
半年后,那天是個周末,正好我休息,打算回訪一下趙力,看看他的身體狀況。我剛上出租車,發現那個司機恰好是雪夜宰我那個。
我故作不認識,只說出了目的地。
司機說:“那是我老家,您找哪位?”
當我說出趙力的名字時,司機驚訝地說:“他是我表姐夫,您找他有事?”
真是巧啊!我說我是你表姐夫的主治醫生,想回訪一下。
不料想,司機冷冷一笑,說:“你真是傻蛋!你知道嗎?我表姐夫病成那個樣子,周圍的人都不希望搶救過來。若是不搶救,我表姐還能得到一大筆賠償。如今可好,我表姐得照顧表姐夫后半生,那個老板拿了30多萬給醫院,后續的醫療費還是個無底洞……下車,我不拉你!”
我一下子愣住了。
“不下?想挨揍是吧?”司機揮舞著拳頭。
我拉開車門,狼狽地跳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