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前》鑒賞

作者： 張俊山

劉北汜

我住在一所古舊的宅第旁邊。圍著它，是無數(shù)破落的民房，和一所生滿柏樹的古廟底大院落。

太陽天天明耀地出現(xiàn)著，然而，天天我們底庭院是暗淡的。

古廟中的柏樹影整天陰森地鋪滿在我屋前的院地上，映著樹影，新砌的土墻是顯得凄惻而暗郁的。

當(dāng)挑水人每天黎明時到來，用竹帚刷洗缸底的淤泥，響起一片嘩嘩的水聲時，我知道這是起身的時候了，隨后，墻外會有人吆喝起羊群，會有一陣清澈的鈴聲漾進(jìn)院落里，之后，午間過去，夜晚到了，我會聽到同院一個老人底咳聲，那暗啞的痛苦的聲音好象就拴在我底耳邊上，沉重地墜住我，而從院子底另一側(cè)上，我聽到一聲冗長的夢囈，和咬著牙齒的聲音，那從一個有點半瘋的人屋中發(fā)出來的，每晚他都不能安靜。……而一天告終了。

沒有明耀的陽光，沒有活動，沒有談笑和爭吵，默默地活在黑郁的世界里，人們是有著菜一樣難看的臉色的。

——明天，太陽升起了，陽光會透過蔭影，照出一片光輝，罩住整天、整年在陰暗中的生命吧?

望著一點點閃亮的星子，我禁不住地祈求著，我向暗淡的院落里顧盼，等待著天亮。

一九四六年三月三日昆明。

《曙前》是寫實的么?看來是的，詩人描繪的正是他居住的“一所古舊的宅第”以及這周圍的環(huán)境。

氛圍是十足的。這里的太陽雖然“天天明耀地出現(xiàn)著”，然而“庭院是暗淡的”。因為毗鄰“生滿柏樹的古廟”，那柏樹影就“整天陰森地鋪滿”庭院的地上，連“新砌的土墻”也“顯得凄惻而暗郁”；又因為“圍著它，是無數(shù)破落的民房”，靠近貧民窟，在庭院里從早到晚就能聽到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早晨是挑水人用竹帚刷洗缸底淤泥的“嘩嘩的水聲”，隨后，墻外又傳來有人吆喝羊群的聲音和羊群的鈴聲，夜晚則是一個老人“暗啞的痛苦的”咳聲，以及另一個“半瘋的人”“冗長的夢囈”……這里，“沒有明耀的陽光，沒有活動，沒有談笑和爭吵，默默地活在黑郁的世界里，人們是有著菜一樣難看的臉色的。”總之，在詩人生活于其中的這個環(huán)境里，充滿了貧窮、破敗、荒涼，整個庭院籠罩在悲苦和陰郁的氣氛中，不禁令人深深感受巨大的壓抑和窒息。

然而，這個真實的世界又不啻是一個象征。那種老舊和破落，那種陰愁和凄慘，都讓人聯(lián)想到當(dāng)時的舊中國。這“古舊的宅第”不就是偌大古國的縮影?作品寫于一九四六年，當(dāng)時的中國，在廣大的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民生凋敝，政治腐敗，貧窮和黑暗正如這座陰郁的舊宅。因此，這篇作品又不僅僅是對一處生活實景的描畫，它是有著更深刻更概括的隱喻意義的。窺破這個奧秘，就可以看出作品強(qiáng)烈的現(xiàn)實批判意向，而詩人運筆的委宛和巧妙也就不言而喻了。

作品最后歸結(jié)在對“明天”光明世界的憧憬：

望著一點點閃亮的星子，我禁不住地祈求著，我向暗淡的院落里顧盼，等待著天亮。

這是相當(dāng)積極的。如果說對“古舊的宅第”所作的環(huán)境描繪，含蓄地揭示了現(xiàn)實社會的病人膏盲，那么，結(jié)尾兩段卻暗示出一個新時代的即將到來，所以“曙前”的標(biāo)題就非隨意命筆。它，是全篇的眼睛，閃射著樂觀的光芒；它，又如一盞明燈，照亮了全篇的情思。黑夜即將過去，曙光就在前面。人們不是可以從作品得到這個有力的啟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