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內身外

身內身外

人的身內之物，只有——意見。其他的，不論田地產業，不論金銀財寶，都是身外之物。

什么叫做意見？

自私自利是意見，自以為是也是意見。傲慢，假定，……甚至于最高尚的所謂哲理，都是意見。

某甲極貧，他忽然大發其“財”——現在富了。某乙極賤，他忽然獲得官職——現在貴了。他們覺得很舒適，很安樂。甲對我說道：“我一無所求了，我心安了。”乙對我說道：“我取得地位了，我心安了。”他們的“心安”，就是意見——身內之物。他們的富貴是他們的身外之物。富貴是什么？是他們的么？

身內身外之分，身內身外之理，非獨今人不能明白，就是古人也要混合。諸君一定知道古時羅馬的那位演說家，兼政治家，兼文學家許西祿（Cicero，生于公元前一〇六年，卒于四三年）氏。他的“鼠牛比”，比上文甲乙兩人的好得多，然而也把身內身外混合了。許氏的話，直譯如下：

世界上沒有比研究文字更美妙的事。我所以稱為美妙的緣故，因文字能夠把事物之始終，天地的高深，海陸的洪大，統統現露出來。它們教我們信仰，教我們節約，教我們大量；它們教我們脫離黑暗而入光明。它們拿天地間巨細各物，擺在我們目前。有了文字，我們才知道生活的方法，才能夠安安逸逸地，快快活活地度日——不憂悶，不受苦。

許氏的文學，果然很好，但他的生平何嘗不吃苦？何嘗不憂悶？鄉間有一字不識的婦女，快活一生，實較許氏為安逸。可見文字（身外之物）與安逸（身內之物），實在沒有關系。詩曰：

功名與鈔票，

皆不屬之身。

倘欲求安樂，

心平且助人。

原載一九四五年二月六日《新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