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鑒賞

作者： 呂進莫海斌

王爾碑

天快亮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我家門前栽樹。我睡得象個石頭，沒有聽到刨土的聲音。

呵，一棵小楓樹!

“是誰帶你來的呀?”

樹，調皮地笑著：“我不說。這是秘密。

每一天，我給小樹澆灌清泉。

小樹，長得和我一樣高了。

小樹，漸漸長得象一個巨人了。而我還是那么矮小。

她撐開一把綠色的大傘。從此，我有一個綠色的天空。

我的天空有著淡淡的香味。無論我離開她多遠，多遠，無論遇到什么風雨，她那蘭草般的氣息，總是固執地縈繞著我，給我無麗的希望和微笑。……

不知是怎么的，忽然，我發現自己已經很老很老了。于是，我趕回故鄉，想看看那棵樹。

呵，闊別多年的楓樹!她和我一樣，仿佛來到世上只有一瞬間，卻已跨進人生的深秋。可是，她卻顯得很年輕，好象生命剛剛開始。迎著霜風、白露，那些綠的葉子，已經不是純粹的綠色，漸漸地現出鵝黃色的、水紅色的花紋，每片樹葉，都象一幅無題的圖畫；漸漸地，它們又變成一色的深紅。在艷艷陽光下，贈我一個紅寶石般的天空!

呵，我的天空默默地對我說：

美是忘我。

美是奉獻。

美是無限的，無休無止的創造。……

我不能忘記那個栽樹的人。盡管我不認識他。

最近，故鄉一個老人來信告訴我：“在四十年前，一個冬日的夜晚，一個追求真理的植物學家，在逃亡途中，曾走過我們的荒村，他背著雨傘，也背著綠色的樹苗，他一路走，一路栽樹……你家門前那楓樹，一定是他栽的了……”

可敬的播種者呵，如今，你在哪里呢?

我想：衰老和死亡都不屬于你。你的青春是永恒的。

王爾碑，這位真誠的的美的歌者，即將站在這里，向我們表白什么是她心中的美：

“呵，我的天空默默地對我說：

美是忘我。

美是奉獻。

美是無限的，無休止的創造。……”

但這還遠遠不夠，那個在“我”的門前植樹，贈我“紅寶石般的天空”的老者，始終令人難以忘懷。詩筆下，他是真理追求者的化身。對真理不懈地追求，并將人從蒙昧中喚起同行，正是詩人心中的美的本質。她所向往的，是真善美的和諧統一。

這種思想，集中展示在作品的后半部。“卒章顯志”是詩人善用的手段，這種“顯”又是詩人精心設置的。同詩人一道，我們穿行于一道道回廊，繞過一根根立柱，終于走到心路歷程的終點，到達一座廳堂的深處，王座的所在。這種“顯”，并不如道德家板起的面孔，它是形象地傳達出來的。

楓樹，已由實在的存在升華為象征的物體。在“我睡得象個石頭”的時候，它已深深扎下根的須，稚嫩的枝干伸向即將鍍上金色的晨空，呼喚著陽光、空氣、一切美好的事物。經歷了幾番風吹雨打，雷擊霜襲，它終于燃起天空下的火，盡情地以最血性的色澤傾瀉自己對美對真理的禮贊。楓樹在默默地無休止地創造著，奉獻著，它揭示了一個哲理：“美是忘我，美是奉獻”。破曉時分，它喚醒沉睡的人；人生的路途上，它贈你多彩的天空；每一個深秋，它展現出生命中最絢爛的部分，使人們流連忘返，獲得啟迪與鼓舞。

王爾碑精于建構。如句式的運用：描繪樹的生長時，是跳躍的短句，而且往往獨句成段，或二句成段，始終洋溢出朝氣與活力；刻劃“已跨進人生的深秋”的楓樹，又細細寫來，句與句聯結緊且密，完全集中于一個長段，節奏舒緩、凝重、深沉。

詩篇的倒敘手法也頗精彩，上面提及的“卒章顯志”之所以不落俗套，應歸功于此。“是誰帶你來的呀?”楓樹已立在我們眼前，它是同一個懸念聯袂而至的。“樹，調皮地笑道：‘我不說，這是秘密。’”王爾碑很喜歡和我們做這種捉迷藏的游戲。對楓樹的正面塑造，使得那位幕后的主角遲遲沒有上場，猶如空曠的舞臺，聚光燈早已打亮，開場的鑼鼓響了許久，人呢，卻跚跚來遲，背對觀眾，突然一個亮相，不能不贏得個滿堂彩了。

那么，誰是真正的主人公呢?那只半遮面的琵琶正緩緩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