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張遼傳》譯文與賞析
張遼傳
張遼傳
【題解】
張遼（169—222）字文遠，雁門郡馬邑縣（今山西朔州）人，魏國大將，與樂進、于禁、張郃、徐晃并稱曹魏“五子良將”。張遼最初曾在丁原、董卓和呂布帳下為將，呂布敗亡后，歸降曹操，之后隨曹操四處征戰(zhàn)，戰(zhàn)功顯赫。赤壁之戰(zhàn)曹操敗退后，獨任張遼率領(lǐng)李典、樂進等駐守合肥，抵御孫權(quán)大軍，威震敵國，因功被授予征東將軍。曹丕即位之后，仍令張遼抵御孫權(quán)。黃初二年，張遼屯兵雍丘時染病。黃初三年，逝于江都，卒年54歲。
【原文】
張遼，字文遠，雁門馬邑人也。本聶壹[1]之后，以避怨變姓。少為郡吏。漢末，并州刺史丁原以遼武力過人，召為從事，使將兵詣京都。何進遣詣河北募兵，得千余人。還，進敗，以兵屬董卓。卓敗，以兵屬呂布，遷騎都尉。布為李傕所敗，從布東奔徐州，領(lǐng)魯相，時年二十八。太祖破呂布于下邳，遼將其眾降，拜中郎將，賜爵關(guān)內(nèi)侯。數(shù)有戰(zhàn)功，遷裨將軍。袁紹破，別遣遼定魯國諸縣。與夏侯淵圍昌豨于東海，數(shù)月糧盡，議引軍還。
遼謂淵曰：“數(shù)日已來，每行諸圍，豨輒屬目[2]視遼。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計猶豫，故不力戰(zhàn)。遼欲挑與語，儻（倘）可誘也？”乃使謂豨曰：“公有命，使遼傳之。”豨果下與遼語，遼為說“太祖神武，方以德懷四方，先附者受大賞”。豨乃許降。遼遂單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歡喜，隨詣太祖。太祖遣豨還，責(zé)遼曰：“此非大將法也。”遼謝曰：“以明公威信著于四海，遼奉圣旨，豨必不敢害故也。”從討袁譚、袁尚于黎陽，有功，行中堅將軍。從攻尚于鄴，尚堅守不下。
【注釋】
[1]聶壹：漢武帝時馬邑的豪商，曾為武帝謀劃馬邑之謀引誘匈奴，沒有成功。
[2]屬目：注視。
【譯文】
張遼，字文遠，雁門郡馬邑人，本是聶壹的后裔，因為躲避仇家而改了姓。年輕時做過郡吏。漢朝末年，并州刺史丁原因為張遼武藝高強膂力過人，召他擔(dān)任從事，讓他帶兵去京都。何進派他到河北招募士兵，召到一千多人，回來的時候，正趕上何進失敗，就帶著招來的新兵歸附于董卓。董卓敗亡，又帶兵投靠呂布，升任騎都尉。呂布被李傕打敗，張遼跟著呂布向東逃奔徐州，擔(dān)任魯相的職務(wù)，那一年他28歲。曹操在下邳大破呂布，張遼率眾投降，曹操任命他為中郎將，賜予他關(guān)內(nèi)侯的爵位。他屢建戰(zhàn)功，升任裨將軍。袁紹被打敗后，曹操另派張遼去平定魯國的各縣。張遼與夏侯淵在東海郡包圍了呂布的余黨昌豨，圍了幾個月，軍糧將盡，將軍們便商量撤退。
張遼對夏侯淵說：“最近幾天來，我每次巡視包圍的陣營，昌豨總是專注地盯著我，而且他們射出的箭也更少了，這一定是他猶豫不定戰(zhàn)還是降，所以不奮力抵抗。我想誘使他同我對話，或許可以勸他投降。”就派人傳話說：“曹公有命令，讓張遼對你宣布。”昌豨果然從城上下來與張遼談話，張遼對他說：“曹公神智武勇，正在用他的仁德感化四方各派的勢力，先歸附的可以受大賞。”昌豨于是答應(yīng)投降。張遼單人登上三公山，進入昌豨的家，向他的妻子致禮。昌豨非常高興，跟隨他去見曹操。曹操讓昌豨先回去，責(zé)備張遼說：“這不是大將應(yīng)該做的。”張遼謝罪說：“憑著明公達于四海的威信，我拿著圣旨，昌豨必然不敢害我，所以我才敢去。”后來，張遼跟隨曹操在黎陽征剿袁譚、袁尚，再次立功，代理中堅將軍的職務(wù)。又隨曹操在鄴縣攻擊袁尚，袁尚據(jù)城頑抗，一時不能攻破。
【原文】
太祖還許，使遼與樂進拔陰安，徙其民河南。復(fù)從攻鄴，鄴破，遼別徇[3]趙國、常山，招降緣山諸賊及黑山孫輕等。從攻袁譚，譚破，別將徇海濱，破遼東賊柳毅等。還鄴，太祖自出迎遼，引共載，以遼為蕩寇將軍。復(fù)別擊荊州，定江夏諸縣，還屯臨潁，封都亭侯。從征袁尚于柳城，卒與虜遇，遼勸太祖戰(zhàn)，氣甚奮，太祖壯之，自以所持麾授遼。遂擊，大破之，斬單于蹋頓。
時荊州未定，復(fù)遣遼屯長社。臨發(fā)，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遼謂左右曰：“勿動。是不一營盡反，必有造變者，欲以動亂人耳。”乃令軍中，其不反者安坐。遼將親兵數(shù)十人，中陳（陣）而立。有頃定，即得首謀者殺之。陳蘭、梅成以氐六縣叛，太祖遣于禁、臧霸等討成，遼督張郃、牛蓋等討蘭。成偽降禁，禁還。成遂將其眾就蘭，轉(zhuǎn)入灊山[4]。灊中有天柱山，高峻二十余里，道險狹，步徑裁（才）通，蘭等壁其上。遼欲進，諸將曰：“兵少道險，難用深入。”遼曰：“此所謂一與一，勇者得前耳。”遂進到山下安營，攻之，斬蘭、成首，盡虜其眾。太祖論諸將功，曰：“登天山，履峻險，以取蘭、成，蕩寇功也。”增邑，假節(jié)。
【注釋】
[3]徇：攻掠。
[4]灊（qián）山：也叫潛山、天柱山，在今安徽霍山境內(nèi)。
【譯文】
曹操回許昌，命令張遼同樂進拔取陰安，把當?shù)厝诉w移到黃河以南。后來張遼再次跟隨曹操攻打鄴縣，鄴縣被攻破。張遼單獨被派往趙國、常山招降沿山各路賊寇以及黑山的孫輕等人。此后再度隨曹操攻擊袁譚，打敗了袁譚，曹操另外又派張遼率軍奪取海濱，擊潰了遼東的賊寇柳毅等部。他回到鄴縣，曹操親自出來歡迎他，拉著他同乘一輛車，任命他為蕩寇將軍。以后他又領(lǐng)兵攻打荊州，平定了江夏各縣。回軍屯扎在臨潁，被封為都亭侯。后來張遼又一次隨曹操征伐袁尚，在柳城突然遭遇匈奴，張遼勸曹操同匈奴作戰(zhàn)，意氣非常振奮，曹操被他的膽魄所感染，把自己手拿的麾旗交給了他。于是張遼出擊，大敗匈奴，殺死了單于蹋頓。
當時荊州還沒有平定，曹操又派張遼屯駐長社。臨出發(fā)的時候，部隊中有謀反的，乘夜間放火呼叫，全軍都被擾亂。張遼對左右的衛(wèi)士說：“不要動。絕不是全營都造反了，一定是制造叛亂的人，借此煽動擾亂全軍。”于是傳令軍中，不想造反的都安靜地坐下，張遼親自帶著幾十個親兵，在軍營正中列隊站立。不一會全營都安定下來，便抓到了帶頭謀反的，處死了他們。陳蘭、梅成煽動六安縣的氐族人叛變，曹操派于禁、臧霸等領(lǐng)兵征討梅成，命張遼督率張郃、牛蓋等人征討陳蘭。梅成佯裝投降于禁，等于禁撤軍以后，梅成就同陳蘭合兵一處，轉(zhuǎn)入灊山。灊山中有天柱峰，高峻陡峭，方圓二十多里，山道狹窄嵯峨，寬度僅容一人通過，陳蘭等在上面筑起營壘。張遼想要進軍，眾將都說：“兵少路險，難以深入。”張遼說：“這正是春秋時齊國的申鮮虞所說的‘一與一’的形勢，誰勇敢誰就能占到先機。”便到山下安營，發(fā)起攻擊，將陳蘭、梅成斬首，全部俘虜了賊眾。曹操為眾將評功說：“登天柱峰，親涉險境，戰(zhàn)勝陳蘭、梅成是蕩寇將軍的功績。”為張遼增加了食邑，允許他持節(jié)巡行。
【原文】
太祖既征孫權(quán)還，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余人屯合肥。太祖征張魯，教與護軍薛悌，署函邊曰“賊至乃發(fā)”。俄而權(quán)率十萬眾圍合肥，乃共發(fā)教，教曰：“若孫權(quán)至者，張、李將軍出戰(zhàn)。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zhàn)。”諸將皆疑。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后可守也。成敗之機，在此一戰(zhàn)，諸君何疑？”李典亦與遼同。于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5]牛饗將士，明日大戰(zhàn)。平旦，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陳，殺數(shù)十人，斬二將，大呼自名，沖壘入，至權(quán)麾下。權(quán)大驚，眾不知所為，走登高冢，以長戟自守。
遼叱權(quán)下戰(zhàn)，權(quán)不敢動，望見遼所將眾少，乃聚圍遼數(shù)重。遼左右麾圍，直前急擊，圍開，遼將麾下數(shù)十人得出，余眾號呼曰：“將軍棄我乎！”遼復(fù)還突圍，拔出余眾。權(quán)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旦戰(zhàn)至日中，吳人奪氣，還修守備，眾心乃安，諸將咸服。權(quán)守合肥十余日，城不可拔，乃引退。遼率諸軍追擊，幾復(fù)獲權(quán)。太祖大壯遼，拜征東將軍。建安二十一年，太祖復(fù)征孫權(quán)，到合肥，循行遼戰(zhàn)處，嘆息者良久。乃增遼兵，多留諸軍，徙屯居巢。
【注釋】
[5]椎：宰殺。
【譯文】
曹操征討孫權(quán)回朝后，命張遼與樂進、李典等率領(lǐng)七千多人去合肥屯駐。曹操出征張魯，臨行交與護軍薛悌一份手令，在函邊上注明“敵人到了再打開”。不久，孫權(quán)帶領(lǐng)十萬兵馬包圍了合肥，于是各位將軍一起打開手令，上面告諭：“如果孫權(quán)兵來，張遼、李典二位將軍出戰(zhàn)，樂進守城，護軍薛悌不得參戰(zhàn)。”眾將都疑惑不解。張遼說：“主公在外遠征，等救兵趕到，敵人必定已經(jīng)把我們打敗了，所以命令我們趁敵人尚未集中的時候立刻迎擊，挫傷他們的氣勢，來安定軍心，以后就可以防守了。勝負的機會，就在這一戰(zhàn)，大家有什么懷疑的呢？”李典也贊成張遼的意見。于是張遼連夜招募敢死的士兵，得到八百人。殺牛犒勞將士，決定明日大戰(zhàn)。天一亮，張遼披甲持戟，率先攻入敵陣，連殺幾十名敵兵，斬殺了兩名敵將，大聲喊著自己的姓名，沖入敵軍營壘，直到孫權(quán)的旗幟之下。孫權(quán)大驚，手下不知所措，逃上山頂，用長戟護住自己。
張遼呵叱孫權(quán)來接戰(zhàn)，孫權(quán)不敢動。望見張遼帶領(lǐng)的兵士少，孫權(quán)的部下漸漸聚攏，把張遼層層包圍起來。張遼左右突圍，奮勇向前，沖開缺口，部下幾十人隨著沖出。余下的士兵高聲號叫：“將軍要拋棄我們嗎？”張遼返身再次突破重圍，救出余下的士兵，孫權(quán)的人馬望風(fēng)披靡，沒有敢阻擋他的。從清晨戰(zhàn)到中午，吳兵的士氣完全喪失了，退回去修筑防御工事。大家的心情才安定下來，眾位將軍都很欽佩張遼。孫權(quán)包圍合肥十多天，看到不可能攻破，便領(lǐng)兵撤退了。張遼率領(lǐng)各路人馬追擊，幾乎再次捉住孫權(quán)。曹操深深為張遼的勇武而感動，封他為征東將軍。建安二十一年（216），曹操再次征伐孫權(quán)，到合肥，沿著張遼當時作戰(zhàn)的遺跡走了一趟，感慨嘆息了很久。于是給張遼增兵，多留諸軍，張遼轉(zhuǎn)移到居巢屯駐。
【原文】
關(guān)羽圍曹仁于樊，會權(quán)稱藩，召遼及諸軍悉還救仁。遼未至，徐晃已破關(guān)羽，仁圍解。遼與太祖會摩陂[6]。遼軍至，太祖乘輦出勞之，還屯陳郡。文帝即王位，轉(zhuǎn)前將軍。分封兄汎及一子列侯。孫權(quán)復(fù)叛，遣遼還屯合肥，進遼爵都鄉(xiāng)侯。給遼母輿車，及兵馬送遼家詣屯，敕遼母至，導(dǎo)從出迎。所督諸軍將吏皆羅拜道側(cè)，觀者榮之。文帝踐阼，封晉陽侯，增邑千戶，并前二千六百戶。
黃初二年，遼朝洛陽宮，文帝引遼會建始殿，親問破吳意狀。帝嘆息顧左右曰：“此亦古之召虎也。”為起第舍，又特為遼母作殿，以遼所從破吳軍應(yīng)募步卒，皆為虎賁。孫權(quán)復(fù)稱藩。遼還屯雍丘，得疾。帝遣侍中劉曄將太醫(yī)視疾，虎賁問消息，道路相屬。疾未瘳，帝迎遼就行在所，車駕親臨，執(zhí)其手，賜以御衣，太官日送御食。疾小差[7]，還屯。孫權(quán)復(fù)叛，帝遣遼乘舟，與曹休至海陵，臨江。
權(quán)甚憚焉，敕諸將：“張遼雖病，不可當也，慎之！”是歲，遼與諸將破權(quán)將呂范。遼病篤，遂薨于江都。帝為流涕，謚曰剛侯。子虎嗣。六年，帝追念遼、典在合肥之功，詔曰：“合肥之役，遼、典以步卒八百，破賊十萬，自古用兵，未之有也。使賊至今奪氣，可謂國之爪牙[8]矣。其分遼、典邑各百戶，賜一子爵關(guān)內(nèi)侯。”虎為偏將軍，薨。子統(tǒng)嗣。
【注釋】
[6]摩陂：在今河南郟縣東南，亦名龍陂。
[7]小差（chāi）：稍稍好轉(zhuǎn)。
[8]爪牙：勇士，良將。
【譯文】
關(guān)羽在樊城包圍曹仁，正趕上孫權(quán)稱王。曹操召集張遼以及各路軍馬一律回兵救援曹仁。張遼尚未趕到，徐晃已打敗關(guān)羽，曹仁的圍困被解除。張遼與曹操在摩陂會合，張遼的部隊到達的時候，曹操乘車出來慰問他，張遼回軍屯駐陳郡。文帝即王位以后，張遼任前將軍，他的哥哥張汎和他的一個兒子被分封為列侯。孫權(quán)再次背叛，文帝派張遼仍到合肥駐扎，晉封他都鄉(xiāng)侯的爵位。賜予張遼的母親輿車，派兵馬護送張遼的家眷到駐地，命令張母到達的時候，前導(dǎo)后從地迎接，部下各軍的將吏都要在道邊羅列下拜。大家都認為張遼一家十分榮耀。曹丕做了皇帝以后，封張遼為晉陽侯，增加一千戶的食邑，連同以前的共二千六百戶。
黃初二年（221），張遼到洛陽宮朝拜，文帝在建始殿會見張遼，親自問他打敗吳國的情況。文帝聽了以后，嘆息著對左右說：“張遼也是周代召虎那樣的人。”文帝為他建造了宅第，又專門為他母親蓋了宮殿，把張遼招募的跟隨他打敗吳國的士兵都稱作“虎賁”。孫權(quán)再次稱藩國，張遼又回軍屯駐雍丘，得了疾病。文帝派侍中劉曄帶著太醫(yī)前來診治。那些虎賁勇士詢問病情，一路上不斷。病沒有痊愈，文帝把他接到自己的行營，乘車親自來探視，握著他的手，賜給他御衣，太官每天來送御膳。病勢稍有好轉(zhuǎn)，張遼又回到屯兵的地方。孫權(quán)再次反叛，文帝派張遼乘船，同曹休到海陵縣，面臨大江。孫權(quán)十分害怕，告諭眾將：“張遼雖然生了病，還是勇不可擋，你們可要小心啊！”那一年，張遼同各位將軍打敗了孫權(quán)的大將呂范。張遼病重，死于江都縣。文帝痛哭流涕，贈他剛侯的謚號。他的兒子張虎承襲了爵位。
黃初六年（225），文帝追懷張遼、李典在合肥的戰(zhàn)功，下詔說：“合肥的戰(zhàn)役，張遼、李典憑著八百步兵，打敗了十萬敵軍，自古以來用兵，沒有這樣的戰(zhàn)例。使敵人至今威風(fēng)掃地，可以稱作國家的爪牙了。分賜給張遼、李典食邑各一百戶，賜他們每人一子關(guān)內(nèi)侯的爵位。”張虎任偏將軍，死后，他的兒子張統(tǒng)承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