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節選)》鑒賞

作者： 王幅明

圣瓊——佩斯

我們的道路數不勝數，我們的羈所漂泊不定，就這樣暢飲神圣，那它們的唇就是粘土。你，在早晨的母水中洗滌死者的婦人——大地叢生著戰爭的荊棘——也清洗那些活人們的面孔吧，洗吧雨呵!洗滌強暴者們憂愁的面孔，洗滌強暴者們甜蜜的面孔吧，因為他們的道路是狹窄的，他們的寓所朝不保夕。

雨呵，洗吧!洗滌那為強者筑起的石壇，那些沒被人類的酒漿灌醉的人，那些沒被淚與夢的趣味玷污的人，那些沒有在白骨森森的軍號聲中將自己除名的人，在他們力量的庇護下，端坐在大桌子前，在為強者筑起的石壇上。

洗去頭腦中的懷疑和步履上的審慎，洗去懷疑和步入幻界的穩重。雨呵，洗吧!洗去善人們眼里的陰翳，洗去深思熟悉者眼里的狹隘，洗去趣味高雅者的有色眼鏡，洗去風度翩翩者眼里的輕狂，洗去德高望重者眼里的成見，洗去有才能者眼里的輕蔑，洗去大師和資助者眼前的鱗片，洗去正人君子和顯貴們的眼翳，……洗去持重謹慎者的鼠目寸光。

洗吧，洗去偉大的說情者心中的好意，洗去偉大的教育者額上的道貌岸然，洗去公眾嘴邊話語的污穢。雨呵，洗吧，洗凈法官和官僚們的手，洗凈產婆和給死者裹尸布的婦人的手，洗凈那些殘廢或盲人的精美的手，洗凈那些滿腦子操縱權柄的夢想者的下流的手……把它們的污濁連同那些偉大的說情者和教育者的贊許一起沖走。

洗吧，洗凈那回憶的高桌上人民的歷史：洗凈官方的巨本的年鑒，洗凈教會的編年史，洗凈科學院的公報。洗凈圣旨和憲章，洗凈第三世界的備忘錄，洗凈那些盟約和聯合協議，和聯邦的偉大行動，雨呵，洗吧，洗吧!洗凈一切牛皮紙羊皮紙的文件，洗凈收容院和麻風病院的墻壁的顏色，洗凈舊象牙和騾子的老牙上的顏色……雨呵，洗吧，洗吧!洗凈所有回憶的高桌。

雨呵!洗凈人們心靈中最美妙的言詞：最美的格言，最美的段落，最講究的句子，最佳的篇章。洗吧，洗吧，洗凈人們心靈中，對贊歌和哀歌的嗜好，洗凈他們對田園詩和回旋詩的偏愛，洗凈他們表達的偉大幸福，洗去簡潔典雅文體的鹽和矯揉文體的蜜，洗吧，洗吧，洗凈夢想之床和知解之褥，在沒有拒絕的人的心靈中，在沒有厭煩的人的心靈中，雨呵，洗呵，洗吧!洗凈人的最美的贈禮……在那些具有寫出偉大的理性著作的最佳才能具有者的心中沖洗。

(葛雷 譯)

《雨》共分九個詩章，是圣瓊·佩斯的重要作品之一。這里所選的是其中第七章的節譯。

佩斯是一位氣勢宏偉、風格獨特的大詩人。他在吸收世界各種文化營養的基礎上創造了一種“佩斯體”散文詩。他用一種超越時空的高雅筆調，層出不窮的新奇意象陶醉讀者，使他們聯想起高深莫測的茫茫宇宙。

除卻風格的崇高壯麗，在詩的形式上，佩斯還是一個大膽的探索者。他創造了一種模擬和象征事物的“視覺詩”，《雨》可視為這類“視覺詩”的代表作。

佩斯的“視覺詩”不同于同時代詩人阿波里耐爾的“圖象詩”，“圖象詩”純粹模仿事物的外部形狀，“視覺詩”則以一種更加隱含的形式表現事物存在的本質。同樣是寫雨，二者卻有很大的不同。阿波里耐爾的雨詩具有明顯的外在特征，不論是霏霏細雨，還是瓢潑大雨，基本上都是一豎行為一句，注重表現雨的外觀。佩斯則是通過句子長短的變化、拖滯的節奏和奔涌而來的一組組意象來寫雨，將詩人內心的感情節奏同大自然的節奏達到和諧一致。

《雨》的結構和排列十分巧妙。據有關資料介紹，前四章基本上是一、二行的詩句、如細雨霏霏；五、六兩章以三、四行的詩句為主。雨越下越大，由緩轉急；第七章突然改為七行、九行、十二行的詩句，如驟雨傾瀉，勢不可擋；首尾全篇貫穿著“洗吧，洗吧”的呼號；第八章又是二、三行的詩句，雨勢變緩，第八章第一句又回到了第一章第一句，但變換了一個關鍵的動詞：“雨的榕樹在城市上空扎下了它的根莖”，(I，1)“雨的榕樹在城市上空失去了它的根莖”。(Ⅷ，1)第九章仍是二、三行的詩句，而且一共只有九行，暗示雨終于停息下來……

本節散文詩是《雨》中的精彩段落，也是體現佩斯散文詩特色的一個典型詩章。讀著這樣的詩句，仿佛聽到雨點蕩滌萬物的雜沓之聲，心中的激情與天籟之聲合為一體，視野和心胸頓感開闊，不由得也想隨之高呼：“讓大雨沖洗出一個嶄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