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皋陶謨第四》譯文與賞析
皋陶謨第四
皋陶謨第四
【原文】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263]。”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264]，庶明勵翼[265]，邇可遠在茲。”禹拜昌言[266]曰：“俞！”皋陶曰：“都！在知人[267]，在安[268]民。”禹曰：“吁！咸若時[269]，惟帝其難之。知人則哲[270]，能官[271]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272]？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273]？”
【注釋】
[263]皋（gāo）陶（yáo）：也作“皐陶”、“皋繇”或“皐繇”，虞舜時的司法官，后常為獄官或獄神的代稱。允：真，誠信。迪：遵行，履行，遵循。明：高明，英明。弼：輔佐的意思。諧：和諧。
[264]惇敘：惇，敦厚。敘，順從。惇敘，使敦厚順從。
[265]庶：眾人，百姓。勵：勸勉或使努力，盡力。翼：輔佐，幫助。
[266]昌言：美言，贊賞的話。
[267]知：了解。人：與“民”相對，這里指官吏，就是諸侯或部落的首領(lǐng)。
[268]安：安撫治理。
[269]咸：全部，完全。時：用作代詞，是，這樣。
[270]哲：明智、聰慧的人。
[271]官：任用官吏，使用官吏。
[272]驩（huān）兜：又作歡兜或驩頭，是我國古代傳說中三苗族的首領(lǐng)，因為與共工、鯀一起作亂，而被舜流放至崇山。
[273]孔：甚、很。壬：奸侫的人，巧言善媚的人。
【譯文】
傳說皋陶和禹在舜帝面前討論治理天下的事情。皋陶說：“帝要是真正能夠遵行其美德，那么，計謀就會高明，輔佐帝的大臣們也就都和諧了。”禹說：“好啊！到底該怎樣做呢？”皋陶說：“啊！應(yīng)當(dāng)慎重地進行自身修養(yǎng)，凡事都要有長遠考慮。要寬厚地對待九族的親屬。這樣民眾就會勤奮地起來輔佐你。事情要由近及遠，先從自身做起。”禹聽了之后，連忙拜謝皋陶的明達之言，稱贊說：“講得真是太好了！”皋陶說：“哦！重要的在于知人善任，在于把臣民治理好。”禹說：“哎呀！完全做到這樣，連帝堯都感到不容易啊！知人善任，那才是有智慧的人，有智慧才能恰當(dāng)任用官吏。要想把臣民治理好，便要給他們以恩惠，這樣臣民當(dāng)然會把恩惠記在心里。既然聰明而有恩德，還怕什么驩兜？何必遷徙流放苗民？又何必害怕那些花言巧語、搞獻媚取寵的壞人呢？”
【原文】
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274]。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275]。”禹曰：“何？”皋陶曰：“寬而栗[276]，柔而立[277]，愿而恭[278]，亂而敬[279]，擾而毅[280]，直而溫[281]，簡而廉[282]，剛而塞[283]，強而義[284]。彰厥有常吉哉[285]！”“日宣[286]三德，夙夜浚明有家[287]；日嚴祗敬六德[288]，亮采有邦[289]。翕受敷施[290]，九德咸事[291]，俊乂[292]在官。”“百僚師師[293]，百工惟時[294]，撫于五辰[295]，庶績其凝[296]。”
【注釋】
[274]亦：當(dāng)讀為“跡”，檢驗。下文“亦言”之亦，同。行：品行。九德：九種美好的表現(xiàn)或德行。
[275]乃：這樣，就。載：句首語氣助詞。采采：采，事。采采，動賓結(jié)構(gòu)，從事其事。就是說將要試用他。
[276]寬：寬大。栗：嚴肅恭謹，小心謹慎。
[277]柔：指性情溫和。立：自立，指有自己的主見。
[278]愿：忠厚、老實。恭：莊重嚴肅。
[279]亂：治，這里指才干或能力，特指有治國才干。敬：敬謹，不傲慢。
[280]擾：原意為煩擾，但在這里應(yīng)理解為和順，指能聽取他人意見。毅：剛毅，果斷。
[281]直：正直，耿直。溫：溫和。
[282]簡：直率而不拘小節(jié)。
[283]剛：剛正。塞：充實。
[284]強：堅強，勇敢。義：心地善良，合符道義。
[285]彰：明，表現(xiàn)。常吉：祥善，指九德。常，經(jīng)常，常常。
[286]宣：顯示，表現(xiàn)，體現(xiàn)。
[287]夙：早上。浚明：恭敬努力。家：這里指卿大夫的封地。
[288]嚴：通儼，矜持、莊重恭謹?shù)臉幼印ｌ螅撼缇础⒐Ь础?/p>
[289]亮：輔佐，輔助。采：事務(wù)。邦：諸侯的封地，在古代又稱之為國。
[290]翕（xī）：聚合，約束。敷施：普遍推廣。
[291]咸：都，全部。事：動詞，從事，任職，管理事務(wù)。
[292]俊乂：馬融說：“才德過千人為俊，百人為乂。”在這里指特別有才德的杰出的人才。
[293]百僚：指眾大夫，百官。師師：互相學(xué)習(xí)和仿效。第一個“師”，活用為動詞，效法。
[294]百工：百官。惟：思。時：善。
[295]撫：順從，遵從。五辰：北辰。北辰有五星，指金、木、水、火、土五星。北辰居天之中，所以此處用來借喻國君。
[296]庶：眾多。績：功績。凝：成就，建成。
【譯文】
皋陶說：“啊！檢查人的行為有九種美德，要想說某一個人有美德，就應(yīng)當(dāng)有事實為依據(jù)。”禹說：“什么叫做九德？”皋陶說：“態(tài)度豁達，毫不拘束，又能恭敬謹慎；性情溫和而又有主見；行為謙遜而又嚴肅認真；雖有才干，但辦事仍不傲慢；能夠接受別人的意見，又不為紛雜的意見所迷惑，而能剛毅果斷；行為正直而態(tài)度溫和；直率曠達而又注意小節(jié)；剛正不阿而又腳踏實地。能夠在自己的行為中表現(xiàn)出這九種德行來，就常常能夠把事情辦好了！”“每天都能在自己的行為中表現(xiàn)出九種德行中的三德來，并且無論早晚，都能恭敬努力地按照這些道德規(guī)范行事，那就可以做卿大夫了；每天都能莊重而恭敬地按九種德行中的六德來約束自己的行動，那就可以協(xié)助天子處理政務(wù)而為諸侯了。如果天子能夠合三德六德而并用之，并以之布施政教，大凡依據(jù)九德行事的人都給以一定的職務(wù)，有特殊才能的人都給予公卿的官位。”“大夫們都能互相學(xué)習(xí)，百官也都能思考并善于處理自己分內(nèi)的事情，大家都能遵從國君的指令來處理政務(wù)，這樣，許多功業(yè)便都可以建成了。”
【原文】
“無教逸欲[297]，有邦兢兢業(yè)業(yè)，一日二日萬幾[298]。無曠庶官[299]，天工[300]，人其代之。”“天敘有典[301]，勅我五典五惇哉[302]！天秩有禮[303]，自我五禮有庸哉[304]！同寅協(xié)恭和衷哉[305]！”“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306]！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307]！政事懋哉懋哉[308]！”“天聰明[309]，自我民聰明。天明畏[310]，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311]，敬哉有土[312]！”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313]？”禹曰：“俞！乃言厎可績[314]。”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315]！”
【注釋】
[297]無：不要。教：效仿。逸欲：安逸、貪圖享受。欲，安樂。
[298]一日二日：每日，天天。萬幾：好多的事情。幾，事務(wù)。
[299]曠：空，這里指空設(shè)其位。庶官：眾官。庶，多。
[300]天工：《漢書·律歷志》寫作“天功”，上天指派的事。
[301]敘：次序，引申為規(guī)定。典：常法。
[302]敕：告誡。五典：指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和子孝五種倫常。五惇，使五倫惇厚。惇，厚。
[303]秩：秩序，這里用作動詞，規(guī)定秩序。禮，尊卑的等級。
[304]自：用，遵循。五禮：指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民五種禮節(jié)。庸：經(jīng)常。
[305]寅：恭敬。協(xié)恭和衷：同心同德，精誠一致。衷，內(nèi)心。協(xié)，和。
[306]五服：標志著天子、諸侯、大夫、士、庶人五種等級的禮服。五章：表彰這五等人。章，原意為圖案、紋樣，這里用作動詞，是顯揚的意思。
[307]五刑：墨、劓、剕、宮、大辟五種刑罰。五用：施于這五類罪人。用，施行，執(zhí)行。
[308]懋：勉勵，鼓勵。
[309]聰：用耳朵聽，指聽取意見。明：用眼睛看，指觀察問題。
[310]明：賞賜、獎勵。畏：處罰、懲罰。
[311]達：通。上下：上天和人民。
[312]有土：擁有土地的君王。
[313]惠：語中助詞。厎：致，達到。
[314]俞：表贊同的語氣詞。績：功績。
[315]贊贊：連言贊贊，模仿其語氣。襄：幫助，輔佐。
【譯文】
“做諸侯的不使自己產(chǎn)生私欲而貪圖享受，要兢兢業(yè)業(yè)地處理政務(wù)。要知道一國之內(nèi)每天都要發(fā)生許多事件，千萬不能麻痹大意。在各種職位中，都不要空設(shè)其位，因為所有的官職都是上帝設(shè)立的，怎么可以讓那些不稱其職、無所作為的人來代替上帝行事呢？”“上帝既然常安排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的倫常次序，那么便應(yīng)當(dāng)順從天的意旨，使這些關(guān)系都惇厚起來！上帝所規(guī)定的秩序，有一定的禮法，我們要遵循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民的五種禮法，要經(jīng)常去實踐！推行了五禮，便會使君臣之間互相尊重、同心同德、和睦相處，處理好各種事務(wù)。”“上帝為了使有德的人各稱其職，便制定了天子、諸侯、大夫、士、庶人五種服裝制度，以分別表彰他們不同的德行；上帝為了懲罰有罪的人，便制定了墨、劓、剕、宮、大辟五種刑罰，分別用來懲罰五種罪人，這些，都應(yīng)當(dāng)認真執(zhí)行啊！為了搞好政務(wù)，君臣之間可要互相勉勵啊！”“上天聽取意見，觀察問題，都是從民眾中間聽取意見、觀察問題。上天表彰善人，懲罰壞人，也是依據(jù)民眾的意見進行的。上天和下民的意愿是相通達的，謹慎啊！擁有國土的君主們！”皋陶說：“我的話都是順從天意，一定可以用來實行的嗎？”禹說：“對啊！你的話是可以實行并獲得功績的。”皋陶說：“其實我又知道什么呢？我只是一心想著如何協(xié)助國王治理國家啊！”
【解析】
皋陶對參與治理國家的人提出了修身、知人、安民三項要求。這些要求的前提是實行德政，而不是苛政、暴政。修身養(yǎng)性、知人善任、安民從理論上說起來很容易，在實際當(dāng)中卻非常非常不容易。政治家因為公務(wù)繁忙，權(quán)力斗爭激烈，少有時間用于增加修養(yǎng)提高素質(zhì)。
官場上野心家、陰謀家、奉承獻媚的人不在少數(shù)，他們多半戴著厚厚的面具，難以識破。他們抓住人性中喜歡別人奉承的弱點，化裝表演，實則為自己撈取好處。得逞了，就為世人做出了榜樣，以行動告訴人們還是做官的好。安民要付出巨大的心血和人力物力。
皋陶提出的從政者應(yīng)具備的九種品德，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是對政治家們最高的要求，是政治家能達到的最理想的境界。倘若全部具備九德難以企及的話，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六德；再不行，還可以退一步，只具備三德，便可以于國于家于民有益了。一德都不具備，只會亂國，擾民，只適合作一介庶民。
具備九德需要足夠的修養(yǎng)，而且還要經(jīng)過實際行動來考驗和陶冶。比如，性情溫和的人往往沒有主見，要他兩者皆備，可以讓他多去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來鍛煉。有才干的人往往自視甚高，恃才傲物，主觀自信；這樣的人讓他多碰幾次壁，多摔幾次跟斗，讓他知道世界有多大、有多復(fù)雜、有多少人力所不及的意外。
所以，培養(yǎng)九德就是一個過程，也許還是一個很長很長的過程。這就有個問題：讓無德的人或少德的人到重要的領(lǐng)導(dǎo)崗位去摔打鍛煉，豈不是誤國誤家誤民？也可以反問：如果不通過摔打鍛煉的實際考驗，不把騾子和馬牽出來遛遛，怎么知道是馬還是騾子，有德還是無德？
這是帝舜在位時與大臣討論政務(wù)的一次會議記錄。對于這種說法，今天只能當(dāng)做傳說來對待。皋陶為堯舜時代主管刑罰的大臣。篇首記錄皋陶與伯禹的討論，篇名由此而來，“謨”是謀劃的意思；接著記錄了舜、禹之間的討論，帝舜朝堂上的樂舞盛況；最后記下了舜與大臣之間歌詩唱和之樂。篇中強調(diào)修身、知人、安民、勤政、任賢等思想，對后世影響很大。它所描繪的升平景象，為后世社會的“文治”提供了一個樣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