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理查德·柯亨《時光隧道》抒情散文鑒賞

作者： 〔美國〕理查德·柯亨

【原文】：

數年前的一天，我和父母、妻子和兒子在一家把菜譜胡亂涂在黑板上的飯館用餐。“盛宴”之余，侍應員將一紙帳單擱在桌心，就在此時，沒有料到的事發生了：父親沒有伸手接帳單，

大家依舊談話。我心里終于亮堂了，接帳單的該是我呵!曾跟父母下過千百次館子，每次我都下意識的地覺得只有父親才是掏錢的人，可現在全變了。我伸手接過了帳單，也在一瞬間接過了對自己全新的認識：我已經是一個成人。

有些人隨著流年長大、而我，成長的感覺全憑時光隧道中的點點滴滴。我沒有在某個特定的年齡，比如13歲，變成小伙子，而是在一件偶然的事件里。那天，有個小男孩大搖大擺地進了我工作的那家商店，開口就叫我“先生”，他直愣愣地盯著我，又連叫了好幾遍。我覺得好象腦門子挨了一拳頭：我，突然成了先生!

這一隧道中還有別的里程碑。曾幾何時，年輕的警察在我眼里顯得魁梧，甚至像巨人一樣的高大，當然，那時他們歲數比我大。可有一天，他們突然間變得既不魁梧又不高大。事實上，那些還僅僅是孩子，而且是矮矮的孩子。又有那么一天，我猛然發現電視里在綠茵場上馳騁的足球運動員都比我年輕，都還只是大孩子。隨著這一里程碑的飄忽閃過，我那當足球運動員的幻夢也隨即煙消云散。我所苦戀的那座小山從沒為我出現，可驀然回首，卻發現我早已躍過。

從沒想過我會像父親那樣，在電視機前沉沉睡去，而今這卻是我的一大專長；從沒想過我會只去沙灘而不游泳，而今整個八月我都閑坐海邊卻不去暢游；從沒想過我喜歡歌劇，而今我卻為個中的悲愴以及歌聲與樂隊的奇妙組合而深深陶醉；從沒想過我會樂意一晚上又一晚上在家里獨守枯燈，而今我卻發現自己錯過一個又一個聚會；從沒想過我會留意天上的飛鳥，可去年的一個夏日，我卻注視他們，目不轉睛，甚而想找一本關于鳥類的書籍；從沒想過我會皈依某一個宗教，而今我卻是無限渴望和向往，對久已逝去的祖先更是無法忘懷。每每與兒子展開舌戰，我總是搬出父親那一套，可我是屢戰屢敗。

有那么一天，我買了一棟屬于我自己的房子。又有那么一天——那是怎樣的一天啊!——我當上了父親，不久以后，我又為自己的父親撿起了帳單。好一段悄無聲跡的時光隧道啊!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自己的父親不也是從這時光隧道中過來的嗎?

又一個里程碑。

(林瑞華 譯)

【鑒賞】：

理查德·柯亨：美國當代作家，生平不詳

人的一生猶如行走在一個漫長而又短暫的時光隧道里，不斷地從過去走出，不知不覺地成熟，樹起一個又一個里程碑。驀然回首，發覺昨日時光早已隨風遠飏——我已經成為另一個人。不知是喜是憂，是悲還是愁，然而成熟與衰老畢竟已降臨或即將來臨。《時光隧道》體現的，不是驚喜不是悲嘆，而是一種對于歲月的流逝的無奈與坦然，對于人生種種新的感悟與體驗。

與父母用餐，第一次不再由父親付帳單，因為“我”已經是個成人了；這正如一個小男孩在他工作的商店里叫他“先生”一樣，給他的，都是“成長的感覺”。他在不知不覺中成熟起來，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然而，原來眼中魁梧的警察不再高大，電視機里的足球運動員都比他年輕的時候，“成熟”已經不可避免地來了。童年的許多夢幻只能是夢幻，當然也有苦戀過的小山在不知不覺中被躍過。這是一種極為真切與細膩的“成長的感覺”，其中有些許無奈，些許頓悟，亦有些許悵惘。

因為成熟必有某些喪失，比如不竭的生命活力，比如使不完的熱情，比如新奇的心境，比如活躍的思想。許多他年輕時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也都發生了。他會像父親從前在電視機前沉沉睡去，閑坐海邊卻不去暢游；也會喜歡古老的歌劇、會在家里孤守枯燈；會留意天邊的飛鳥，會向宗教尋求寄托——蒼老的心境在時光隧道的這一頭等待著，他的父親，也曾走過這樣的隧道——這是每個人都必經的路程，也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心情。

作者以一種平靜冷淡的語調深深掩蓋了他對歲月流逝的傷感無奈，達觀地將之看作人生的必然，以超然的心境注視著自己在時光隧道中的足跡，然后，坦然面對這悄無聲跡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