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情感
嫁給丈夫之后，我一直認(rèn)為自己不會再對第二個男人動心。可是，結(jié)婚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是錯的。結(jié)婚沒多久，我開始在夢中無休止地和另一個男人糾纏。這個男人要么極幽怨地看著我；要么會從身后輕輕地?fù)碜∥摇Ｋ麖牟徽f話，但他的輕擁讓我從夢中醒來都能感覺到貼心的呵護(hù)。這總是讓我的心痛而顫。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一年多，我終于害怕。我開始沉迷于夢中不愿醒來。我對黑夜的眷戀已勝過白天時的清醒。我渴望與這個男人溝通；我渴望我和他的故事能在夢中有個了斷；我渴望我愧疚的心能在夢中得到些許的安慰。因為，這個男人我是認(rèn)得的，而且，我一直對他懷有歉意。
文禮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看到他的第一天，我們之間就有了說不清的感覺。那種感覺是神秘而喜悅的，我羞于他時刻跟著我的眼神，也羞于他不懂得遮掩的表露。可是，那個時候，我們都單純得只懂得去對一個人好，卻不曉得躲避傷害。
高一的下半年，文禮在一個課間坐到我的身邊，對我說：“這個星期天我過生日，你來好嗎？”我的直覺是拒絕，沒有任何用意的。平時連話我都不敢同他講，何況是去參加生日會呢。他很耐心，告訴我他請了許多同學(xué)，我不會感到拘束。可我還是拒絕了，我沒有找任何理由，我在同學(xué)面前很干脆地回絕了他，我說：“我不去。”文禮在我身邊默默地坐了許久，才輕輕地起身離去。我沒有、也不敢看他的表情，我在心里對他說：“對不起。”我是喜歡文禮的，可我卻將這喜歡囚禁在心中。事后，我很想知道他的生日過得開不開心，可我不敢問任何人，我怕被誰看出我深藏心底的秘密。也因此，更不敢同他說話。
我們在一個班里一待就是3年，若說這是緣分，其實也是刻意的要求。在高二分文理班時，很久沒有同我講過話的文禮在身后問我：“你報文報理？”我低頭說：“我報理。”我是一心想學(xué)理科的，我一向討厭文科中沒完沒了的背誦。而且，這也是父親和家人的建議。可是我聽到文禮對同學(xué)說他想報文科后，我還是猶豫了。突然間就有了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這感覺一點一點擰著我的心。長這么大，頭一回對一個人是這般依戀。在上報文理科的那一刻，我改變了初衷，選擇了文科。我要的，只是每一天都能夠看到他，哪怕彼此間沒有語言，我也會滿足，然而陰差陽錯，老師在念同學(xué)們的文理科選擇時，我聽到，文禮選擇了理科。
我回到家，偷偷地哭了一場，那一種心情有如一朵花錯過了一個季節(jié)。
第二天上課，文禮卻靜靜地坐在文科班的教室里。看到他，我是那般欣喜若狂。我想，也許，他是在意我的。
然而這樣的一種喜歡是不聲張的，我依然不敢同他說話，不敢接他迎面而來的關(guān)切目光。他想了許多辦法接近我，還因此換了好多次座位坐到我的旁邊，但每一次，我都因心虛躲開了。我想我最終傷害了他。我記得很清楚，在高考的最后一天，考完最后一科，我走出學(xué)校大門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邊的他。他看我的眼神同在夢中沒有什么分別。他就那樣看著我，一直看著。他眼神灼熱讓我因害怕而擇路逃去。我以為，那時的自己無法給他厚重的承諾，可是，卻忘了，或許那一刻起，我們將無從相見。
現(xiàn)在，他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突然以他往日的幽怨眼神似近非近地看著我，與我糾纏于夜里，讓我陷入迷離。每一個夢，每一次夜里的相對，都會讓醒來的我回憶曾經(jīng)和他共有的每一個躲藏不及的眼神，每一句清晰的對話。每一天，我貪戀于夢，這貪戀緣于我在夢中找到了我再不會有的最初的感覺，這感覺越真實，我越知當(dāng)初對文禮的傷害。
我是一個現(xiàn)實的女人，我清楚夢與生活是怎樣的兩個世界，可是，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我想見他，我想當(dāng)面對他說“對不起”。已為人妻的我，在每一天的忙碌中，在與丈夫相互的付出和依賴的日子里，我突然對最初的那段隱秘心事倍感珍惜。那樣一種心甘情愿，沒有索取的等待，實在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我清楚，我所珍惜的正是我失去的。可是，我也別無他意，我想見他，只是想讓自己最初的情感能有一個美麗的結(jié)局。
然而，我并不知道他的去向，在我的記憶中，有關(guān)他的最后的消息是他考上了北京的學(xué)校。
夢，就那樣無休止地糾纏著我，我渴望解脫。畢竟我是一個有家的女人，我愛我的丈夫。
文禮是在我心情異常煩亂時出現(xiàn)的。他找到了我的單位。文禮說：“你應(yīng)該記得我。”沒有驚喜，也沒有害羞，我迎著他的目光說：“時間過得好快。”這是真的，我們都已經(jīng)不再是孩子，他目光也不再幽怨，他看向我的眼眸是成熟男人才會有的關(guān)切。
站在單位深長的走廊里，文禮說聽其他同學(xué)講了我現(xiàn)在的一切。我客氣地請他到家里坐坐，我說：“我真的真的很高興你能來看我。”文禮說不用了，能看到我活得這么好就可以了。文禮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中的關(guān)愛像是久未謀面的兄長。文禮看著走廊的盡頭說：“我這次出差來這里，明天就要回老家了，有一樣?xùn)|西我珍藏了3年，現(xiàn)在想送給你留個紀(jì)念。”文禮遞過來一個包裝得非常整齊的盒子。我沒有接。文禮說：“拿著吧，這是一盤沒有經(jīng)過任何拷貝的毛帶……”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文禮看著我，“只是對往事有些執(zhí)著。”一直送文禮到樓下，文禮說他要趕回酒店，為明天回家做準(zhǔn)備。文禮看著車來車往的街道，轉(zhuǎn)身對我說：“這一走，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可以……可以抱你一下嗎？”我略微地遲疑，而后緊緊地?fù)碜∷?br/>
我沒有回家，在單位空蕩蕩的放映室里，我打開了文禮送給我的盒子，里面除了一盤帶子外，還有一張過了塑的紙片，上面復(fù)印的是我8年前應(yīng)他之求寫給他的一首歌詞。他竟一直留著。
我看了帶子，那是一部動畫片。片中的女主人公是我，男主人公是文禮。
在片子中，男生請女生參加他的生日聚會，扎著長長辮子的女生很高傲地對男生說：“我不去。”男生低下頭去。許久，男生慢慢起身，慢慢離開。片子在這一刻用了夸張的手法，靜去了所有的聲音，只留下男生飛出胸膛的心，像玻璃落地般脆脆地在空中散去，散去……
影片中，男生纏著老師，一遍又一遍地求道：“老師，求求你跟學(xué)校說一聲，把我從理科班調(diào)到文科班，老師，我求求你了……”
一點一滴，每一個鏡頭都是我和他共同擁有的。這真實讓我有如回到了曾經(jīng)。而我看得更清更清的是男生一次次受到冷遇后的心傷。
我們也有過最長時間的對話。那是高三的下學(xué)期。
影片中，男生坐在女生的旁邊，反反復(fù)復(fù)地唱著《夢醒時分》的最后那句歌詞：有些事你現(xiàn)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yuǎn)不必等。女生轉(zhuǎn)過頭去，這是女生第一次主動和男生說話。女生說：“不要唱了，調(diào)子不對，我教你怎么唱吧。”男生說：“好啊。”女生在這時卻反悔：“現(xiàn)在不行，等我有時間吧。”男生也不為難她，說：“那你把歌詞先幫我寫下來好不好？”女生說：“好。”男生坐到女生的旁邊，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好歌詞。
這時影片，在空中，用花開的聲音，把男生早已四處飛散的心聚攏到一起，慢慢地又飛回男生的體內(nèi)。
男生把女生遞給他的歌詞，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放進(jìn)上衣口袋中，說：“真的是有些人永遠(yuǎn)都不用去等嗎？”男生的眼眸中渴望答案。女生輕輕說：“有些事你現(xiàn)在不必問。”
那的確是我們最長時間的一次對話，也是最后一次。在那次對話中，我一直以為等我長大后，自會給他一個答案。可是我那時太過天真，我忘了，我們在一起只有3年的時間，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在這3年中長大。
一切都是真實的，惟一不同的是，影片中的女生知道3年的時光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女生在畢業(yè)前的最后一天接受了男生的愛意。
影片的結(jié)尾，男生和女生已成了男人和女人。在這時，導(dǎo)演完全打亂了影片一開始所講述的時代背景，把男女主人公放進(jìn)了古時。導(dǎo)演所營造的氛圍是典型的男耕女織。影片中，男人和女人各自穿著短衫和長裙。男人在田間耕種，女人在田頭的小屋外一邊看著田里流汗的男人，一邊在織布。女人的臉上溢滿了幸福。
結(jié)尾：在一片金黃色的麥田里，男人從身后輕輕地?fù)碜∨恕Ｄ腥苏f：“我愛你，不用很久，一生一世就夠了。”
我的淚落了下來。
現(xiàn)代人的腳步是匆忙的，誰對誰還能有幾個3年的時間用來付出？用來等待？用來接受傷害？
我落著淚查詢了文禮所住酒店的電話號碼，問清了文禮的房間。我在一家蛋糕店訂了一個生日蛋糕，留下了文禮的地址。然后，我去了一家茶樓，坐在鋼琴前，用手機撥通了文禮房間的電話。我聽到文禮在電話的那端略有些低沉地說：“喂……”我沒有回答，含著淚彈奏了《夢醒時分》，而后匆匆地掛了線。如果這首整整欠了他8年的歌，能讓他知曉我心底的歉意，我的心會因此平靜得多。
再一年的春天，女兒已經(jīng)兩歲了。她從柜子里翻出了文禮留給我的帶子，問我是什么。我說：“這是一個絕版的影片。”女兒想看，我搖頭，把帶子輕輕放回到原處。對絕版的影片來說，它的觀眾只應(yīng)有兩個人。文禮走后，我再沒有夢到過他。偶爾做噩夢哭喊著醒來，都已是身在丈夫的懷中了。丈夫的輕拍，有別于文禮在夢中的生命之擁，丈夫是在用心輕輕地安撫我。
但我對文禮也并非沒有牽掛。一直以來我都認(rèn)為，男人和女人之間是應(yīng)該再多些感情的。有如文禮在我心中的位置，這位置很重要，但與愛情無關(guān)。我對他的牽掛是親情，是那種雖沒有血緣，可在心靈上卻早已結(jié)義的情誼。
文禮的來和去也正是緣于這樣的牽掛，他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讓自己的夢在現(xiàn)實中完成。他要的，只是作為一個成熟男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為自己過去不可更改的生命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他所追求的，是許多成年人不敢追求的：了無遺憾。
我是懂他的，我一直都記得他在影片中說的那句話：我愛你，不用太久，一生一世就夠了。這個一生一世，不是我們之間的彼此承諾，而是我們對各自婚姻的承諾。每一天晚上，看著丈夫和女兒坐在床上，排著隊等我給他們洗腳，我的心是暖的。如果能夠給一個人洗一生一世的腳，也未嘗不是愛情。現(xiàn)實的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