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質-精英譚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因為他為我父親做鞋子。他跟他的哥哥住在他的店里，那是一個街邊的小店，在倫敦的一個熱鬧地段。店非常樸素，連店名都沒有什么裝飾，只是寫著：“杰斯勒兄弟。”還有櫥窗里擺著的幾雙鞋。他只做別人訂購的鞋，每做一雙都非常合適，這使我感到很神秘。
　　
　　 我們不可能經常去找他———他做的鞋太耐穿了，而且式樣久久不會過時。
　　
　　 有一次，我由于疏忽，把一雙在一個大公司買的鞋子拿去杰斯勒先生那里，他接過舊鞋看了一下，說：“這不是我這里做的鞋子。”他的語氣不是生氣，也不是難過，但非常冷靜。他用手壓了壓左邊的鞋子讓我左腳不舒服的地方，說：“就是這個地方讓你的腳痛了。那些大公司不自重。”接著，他好像有點失控，不斷地說那些大公司的壞話。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聽到他講到生意難做。
　　
　　 “大公司把生意都搶去了。他們的優勢是廣告，不是做工，他們搶走了原來屬于我的生意。現在我的客戶比以前少了一半。”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痛苦的現實使他難以支撐，他的須發漸白。
　　
　　 那一次我在他那里訂了好幾雙鞋子，我有兩年不用再去他的店里做鞋。再次去的時候，我見到他正在處理一塊皮料，他舉起那塊皮料問我：“想做鞋子嗎？很好的皮料呢。”
　　
　　 我訂了幾雙，這次很長時間才做好，但質量比以前的都強，可以說是穿不壞的。那以后不久，我出國去了。從國外回到倫敦，我去的第一個商店就是杰斯勒先生的鞋店，我前一次去他的鞋店時他60歲，這次再去已經是65歲了，看上去滿臉滄桑，這一次，他沒有認出我來。他問：“你想做鞋嗎？我可以做得很快。”我說：“做。我每個式樣的鞋子都做一雙。”
　　
　　 這次，到我差不多忘記的時候鞋子才做好送來了，我一雙一雙地試穿，都非常好看、非常合腳，是他的做工和用料都最完美的一次。我跑下樓，寫了一張支票，親自寄去給他。
　　
　　 一星期后，我又一次經過那條小街，我決定進去跟他說那些鞋子我非常滿意。但是，當我走近，我看到店門那塊牌子已經換了。我心煩意亂地走進去，有個年輕人迎上來。我問他：“杰斯勒先生在嗎？”他說：“不在，先生。但我們可以為您服務，我們接手了這個店。”我說：“哦。知道了。可是，杰斯勒先生呢？”
　　
　　 “他去世了。”年輕人回答。
　　
　　 “去世了？我上個星期三剛剛收到他寄給我的鞋子。”
　　
　　 “啊？可憐的人，他把自己餓死了，醫生說是慢性餓死。他一直經營鞋店，除了自己，不讓別人幫他做鞋。他每接一份訂單都要做很長時間，人們等不及。他失去了所有的客戶。他只是坐在那里，不斷地等，不斷地等，沒人來做鞋。我可以說，全倫敦沒有一個人做的鞋比他做得好，但是，現在競爭這樣激烈，他又從來不做廣告，還用最好的皮料給人家做鞋，做鞋的所有過程都由他自己完成。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一天到晚都在做鞋，沒有時間吃飯，家里沒有一分錢，掙的錢都用來付店租和買皮料了。我都不知道他怎樣活得這么長時間的。真是個怪人，可是他的鞋做得最好。”
　　
　　 我說：“是的，他的鞋做得最好。”